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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已經分完了,把婦孺遷至山東,我讓人安排他們到工廠勞作。」
孫知新搖了搖頭,又問道:「那可有賦予他們應有的權利,保證他們不再受官吏士紳欺壓剝削?保證他們辛苦勞作所出不用再去供養達官貴胄?」
「會比原先好一些。」
「建奴治下也比原先好一些。」孫知新說著,長嘆一口氣,道:「國公自己看吧,建奴如今已到處下發告諭,張榜安民,道是燕京攻克在即,以後地畝錢糧俱照楚朝之錄,凡加派遼餉、剿餉、練餉、召買等項,悉行蠲免。我這次去曲陽縣,許多百姓不肯撤離,只等建奴入主中原。」
王笑接過孫知新遞來的榜文看了一眼,心中便是一沉。
他最擔心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如果這次清軍入關還是劫掠為主,那說明他們入主中原的意願還不強烈,王笑還有信心拒敵於山東以北。
但現在,手中的榜文已經宣告了他們的野心。
「前朝弊政,厲民為甚者,莫如加派三餉,數倍正供,苦累小民,剔脂刮髓,天下嗷嗷,朝不及夕。茲哀爾百姓困窮,夙害未除。為爾下民請命,自大清皇帝入鼎燕京為始,一切加派盡行蠲免……」
王笑默然良久,把榜文收入懷中,想了想,道:「我山東治下,比建奴還是要更好一些。」
「好一些?」孫知新踱了兩步,轉頭問道:「國公奉齊王為主,可有拿百姓稅賦供養皇室宗親?」
「若不如此,何以號召天下?」
「你麾下文臣、武將甚眾?他們可有特權?我聽孔兄說秦家封了伯爵,秦家男女老少每人每月皆有例銀;還有姚督師,他自遼東歸來,待在山東養老,雖無實職,齊王也賜下趵突泉畔的大宅,恩養其子孫……國公說光復楚朝,如今這才是開始,等哪天真光復楚朝,是否這些功勳之臣越來越越多,到時分封、建爵,遺澤子孫?」
王笑道:「若不如此,何以激勵人心?」
「那這些民壯呢?」孫知新問道:「他們若隨國公去送死,為的是什麼?等他們死了,他們的家小就在辛苦勞作,子子孫孫都供養楚朝的功臣嗎?」
「他們也可以成為功臣。」
「哈?幾人能成為功臣?他們成了功臣,真的能改變這世道嗎?侯爺,我們想要的不是這樣的世道啊,我們想要的是一個沒有剝削壓迫,沒有高低貴賤……」
王笑反問道:「我何時說過我想要那樣的世道?」
「在青龍河畔,你說過有朝一日……」
「我說的是,很久很久以後也許人們可以實現。」王笑道:「我從未說過我要去實現那樣的世界。飯要一口一口吃,我們有生之年,能讓世界變好一點點也就可以了。」
孫知新一愣,搖了搖頭。
王笑有些喟嘆,道:「盧龍衛的官兵麻木了,我需要賦予他們一點理想。讓他們知道,他們不是在為別人爭,他們心裡有了一些信念,軍隊打仗的時候不會只想著錢和功勞,那也就夠了。但你們幾個讀書人來了,願意多問一些,我也就多說一些。但我說的很明白,更理想的東西是屬於幾百年以後……」
「就算是上千年,也要從今日始!」孫知新擲地有聲道,「是侯爺你變了,你權柄越大,功爵越高,忘了這一份初衷。」
「是你聽不懂人話,也看不清現實。」王笑搖了搖頭,「你以為你在這裡是在建一個大同世界?事實上到現在為止,真的在為你那理想奮鬥的有幾人?這些民眾服從的就只是你的個人魅力,明白嗎?」
「我明白了,你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孫知新向後退了一步,盯著王笑道:「你要讓別人聽從你,當你給不了他們什麼東西時,你說天下為公,天下有他們的一份。等你有了權勢地位,你就告訴別人跟著你能建功立業。今日你說要指點我如何為世人謀福祉,事實卻是費盡心機要收服此間的民壯……」
「你不能否認,我有在努力讓人們過得更好。」
「但不夠啊。侯爺,你心中明明蘊藏著一個更廣壯的宏圖,為何不敢再往前邁一步?破除這世間的不公。我輩男兒立志,見過最恢弘的志向,怎麼能捨得拋棄壯志、去謀求世間庸俗的功業?」
王笑深深看了孫知新一眼,帶著些嚴肅而批評的口吻,道:「你左傾了。」
孫知新一愣。
「何謂左傾?」
「急於求成,輕視客觀困難。」
「為何不是侯爺你故步自封,不敢放手施為?!」
「你少跟我扯淡。我分點田地、收點糧差點都要眾叛親離,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
孫知新道:「你可看到了這寨中人們的熱忱?事實證明,天下到了可以變一變的時候了……」
「你這才管多少人?」王笑嗤之以鼻,道:「我只問你,我欲向你借兵,你借是不借?!」
「我說過,我沒有權力讓他們去送死。」孫知新目露堅定。
「好啊。」王笑道:「你既然想要讓百姓有民權,那,敢不敢也讓他們自己決定?」
孫知新神色一肅,大喊道:「有何不敢?!」
「那你明日去就把民壯集合起來,問問他們願不願意隨我北上。」
「好!」
……
胡敬事看著王笑的背影,又轉過頭看著孫知新漲得通紅的臉,緩緩道:「知新,我們怕是中了國公的激將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