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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擄來之後也只有今天早上吃了碗極稀的粥。然後被逼著列成隊列,開始攻城。
瑞軍並沒有給他們分發太多武器,那些鋤頭柴刀分發完了,沒領到的人便赤手空拳向前跑著,也不知道接下來要如何,反正後面的瑞軍怎麼吩咐便怎麼做。
他們也不敢反抗,誰要是跑得慢了便一刀劈下來,他們沒打過仗,反抗也是反抗不了的。
丁橫東邊隊伍的中段,同村的人都被打散了,周圍的難民他並不認得,此時右邊是個乾瘦的老頭,顫顫巍巍的;左邊是個婦人,手裡抱著個五六歲的女娃,邊跑邊哭哭啼啼。
隊伍中多是這樣的人,說是攻城,無非是要讓楚軍殺到沒力氣。
前方箭雨襲下來,有人慘叫著倒下去,有人驚呼著想要逃,被瑞軍砍倒在地上,於是隊伍繼續前行。
丁橫旁邊那個老頭實在跑不動了,摔倒在地,也被一刀砍死。
負責驅趕這隊人的小頭目叫孫三財,是鎮南軍的老卒了,很是兇狠。砍死老頭後依然不停催促著。
前面的地上已留下一地屍首,他們踏著血跡跑過去,丁橫左邊那婦人一腳絆倒,摔在屍體上,手裡的孩子掉在地上哇哇大哭。
「軍官……俺真跑不動……」
婦人話音未落,孫三財又是一刀劈下。婦人咽了氣,孩子哭得更大聲,肝腸寸斷,讓人聞之不忍。
孫三財卻是執著刀又跨出一步。
丁橫嚇得頭皮發麻,卻鬼使神差地飛快抱起那孩子,低著身子嚅嚅道:「軍……軍爺,俺帶,帶……帶著這娃兒跑。」
他聲音極小還帶著口音,孫三財雖沒聽清,但看著面前恐懼哀求的臉還是明白他的意思。獰笑道:「去攻城,把這娃擺到軍官前面。」
似乎覺得這事很有意思。
城牆上箭雨襲落,掛著繩子的巨大的木樁在城牆上搖盪著,嘭的一聲擊在雲梯和守攻的百姓頭上,白色和紅色的液體四濺,屍體不時掉下來,在城牆下堆得老高。
丁橫佝僂著身子,抱著孩子衝到牆上,目光看去,只覺如置身地獄。
「上雲梯!」
懷裡的孩子還在大哭,丁橫一手抱著她,一手扶著極不穩當的雲梯,渾身都在顫抖。腳才踏上去,一聲轟響,巨大的木樁砸在雲梯上。
雲梯倒下,丁橫摔在一片屍體上,好在他爬得還不高僥倖未死,後面又有人踩過來,他躬起身子,將小女娃護在身下。「嘭」的一聲,一具屍體砸在他身上。
「別在那裝死!快上去!」孫三財一手持盾護住頭,一手持刀繼續逼迫。
渾濁的淚水順著丁橫滿是血污的臉流下來,他心裡無聲地吶喊著。
「蒼天吶,你開開眼吧……」
……
德州城內,許許多多人圍在府衙前痛哭。
城中百姓多有親友住在城外,眼看那麼多人被裹脅著攻城繼而喪命於城牆下。他們便紛紛跑到外城想求官軍高抬貴手,被官軍驅散之後便跑來哭求齊王。
「殿下!俺姥爺就在城外住啊……他都八十一了啊……俺求你放過他們吧……」
哭聲震天。
耿叔白迅速領著錦衣衛過來驅趕,於是哭聲更是悽慘起來。
周衍聽了心中不忍,不顧勸阻執意出來,第一眼便看到錦衣衛正在拖開一個老嫗,那老嫗手指摳著地磚,指甲早已掉了,血流不止,衣服也被扯破,身上瘦骨嶙峋,卻死也不肯走,不停哀號。
「王爺啊!俺的兒子就在城外啊……他死了俺也不活了……」
周衍頭皮發麻。
他年少血熱,望著那一張張哀求可憐的面容,又聽說城牆上正在屠戮百姓,整個人便魔怔在那裡。
好一會,他似乎是在心中作了某個決定。
「去城頭。」
一眾官員心驚不已,連忙把他拉回來,周衍這次卻極是執拗,不聲不響便又往外走去。
宋信是最明白他的,揮退旁人,苦勸良久,最後死死跪在他面前抱著他的雙腿。
「殿下!你不能去啊殿下……此事便算是你去了也與事無補,只會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便讓懷遠侯去殺,你只當現在還不知此事……若是以後百姓有怨,殿下只需說是微臣攔著你,到時殿下殺了微臣平息眾怒便是……」
周衍嘴唇嚅了嚅,有些不可置信。
「先生?」
兩個字吐出來,聲音很輕。
「殿下,你明白的……要守城絕不能心軟,此事懷遠侯做得沒錯。殿下若是出面阻攔,德州城或許便因此失守……切不可啊……」
「先生?」
周衍似乎有些疑惑,喃喃道:「你是……我的宋先生?」
「殿下……」
「宋先生以前並非如此教導我的……他說『民惟邦本,本固邦寧』,他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但現在你說德州城破了,我會死,所以,因為我不想死,便要讓人屠盡這城外十萬無辜百姓?然後,為了自己的名聲,我還要殺掉自己的先生?」
宋信抬起頭,臉上也是老淚縱橫。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自己把齊王教得很好,有志向、肯納諫、懂仁治、假以時日必定能成為賢君,但就是太年輕了,年輕不是什麼錯,錯的是如今的時局。
時局變化太快,年輕的齊王還沒能適應和轉變過來,不夠虛偽、不夠心硬,換言之便是太天真。哪怕他已經比幾乎所有十五歲的孩子要成熟穩重,但還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