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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個「又」字,指的其實不僅是孫白谷,而是這些年來遼東戰場上督師棄軍而逃的事情並不鮮見。
今日出戰前,孫白谷讓諸路兵馬奮勇殺敵,說是若哪個方向能勝便帶陛下從哪個方向突圍。關寧鐵騎將士自認南面戰果最高,結果見孫白谷選擇了神樞營,心中難免不忿。
關寧鐵騎出戰最早、迎敵最多、陷陣也最深,面對的又是吳閻王的老營精銳騎兵,孤軍深陷要想抽身卻比另外兩路大軍難得多。
換言之,孫白谷選擇東面之時,便也等於拋棄了他們。
這一點,董濟和自然看得明白。
他雖理解孫白谷這是無奈之下顧全大局的選擇。但作為棄子的感受自然不同。
他正在秦山海身旁,轉頭看了看,只見四方都有瑞軍包圍過來,便道:「陛下已向東,我們須儘快抽身……」
「王先生不會丟下我們的。」夏向維喊道。
這些日子他作為關寧鐵騎與王珍之間的紐帶,出力極多。秦家久在遼東,與朝廷一向互有忌憚,對宣府、大同的軍隊也有些看不起,強兵悍將多有些傲氣,孫白谷不太壓得住他們,王珍一介書生要指揮也力有不逮。全憑夏向維不停與董濟和、秦山海溝通疏導。
此時秦山海轉頭東望,只見東面瑞軍已敗、楚軍正護著皇帝的大隊人馬離開,他們馬車太多,走不快,因此吳閻王並不著急追,一邊收攏敗兵,一邊繼續圍剿南面的關寧鐵騎與西面的神機營。
對吳閻王而言,眼下先把這兩支楚軍啃下來、回頭再追楚帝,是最好的選擇。他之後還有機會殺楚帝,殲滅關寧鐵騎的機會卻未必再有。
秦山海明白吳閻王的意圖,只在片刻的沉思之後便有了決斷。
「全力衝鋒!我們直搗吳閻王大營……」
……
戰台上,吳閻王粗闊的眉毛擰在一起。
他本以為孫白谷既然拋下了關寧鐵騎和神機營,這兩支楚軍士氣一衰,便可以輕鬆殲滅,沒想到關寧鐵騎寧可拼命也不肯調頭跑。
他一邊心疼著自己的老營精銳,一邊想與孟九商議,一轉眼卻發現不知何時孟九已經走了。
「監軍人呢?」
「方才下了戰台,騎馬往東面去了……」
吳閻王一時也顧不上孟九,自顧自地糾結起來。
眼下的情形,就算能殲滅關寧鐵騎,也要損失慘重,拿自己的人馬替大瑞朝殲強敵,值不值呢?
一時拿不定主意,他便下令道:「把北面的人馬調來,儘快殲滅西面的神機營,再齊攻南面!」
「是!」
一個個傳令騎兵飛馳過遼闊的戰場……
夕陽映著滄州城外的山川,遍地血染。
吳閻王知道,這一仗關係到整個天下的接下來的局勢。
他只要殲滅了關寧鐵騎和神樞營,孫白谷就只剩不到三萬人,楚帝跑不快的,他還有機會贏……
下一刻,烽煙又起。
馬蹄聲與腳步聲從西面傳來,似乎天地都在隱隱震動。
吳閻王目光一滯,他希望來的是唐節,哪怕他並不喜歡唐節。
但一桿大旗越來越近,那一個「楚」字飛揚在空中,擊碎了吳閻王這一點希望……
……
「援軍來了!」
身陷重圍中的楚軍本已絕望,這一刻突然振奮起來。
西面的神樞營將士是最先看到援軍的。
最開始他們本以為陛下會從南面走,自己轉個身便能追上。
但現在,連南面最兇悍的關寧鐵騎都陷入重圍。他們更感到了絕望。
一輪一輪的射擊,他們手中的火銃幾乎已都不能再用,面對瑞軍的攻勢隨時可能要投降或逃跑……
援軍便是在這時候來的。
隨著援軍的身影在落日中顯出輪廓,滄州城西面忽然城門大開,二千餘騎錦衣衛魚貫而出。
「齊王殿下在此!」
耿叔白大喝著,一馬當先便向瑞軍殺去。
他身後,錦衣衛策馬跟上,一邊衝鋒一邊放聲大喊。
一聲聲大喝中,神機營將士驀然紅了眼眶。
「殿下還在!殿下沒有拋棄我們!」
他們不知道這件事背後的陰謀算計,只知道在最危難的時候,齊王殿下沒有隨宣大軍離開,而是回頭來支援他們……
「殺啊!我們護殿下殺出去!」
大喝聲中,神機營兵卒中拔出佩刀,殺向瑞軍……
……
西面,來援的楚軍之中,姚文華坐在馬上,一身老骨頭幾乎要散架。
但他心情極是激盪,仿佛將傷病都忘了個乾淨。
姚文華真的沒想到,命運會給他的人生這樣的安排。
活到八旬,從戶部尚書升到光祿大夫、準備告老榮休,他本以為自己的一生已經圓滿了,結果又被安排到遼東督師,他又以為自己要葬送在遼東……
但如今,至少名義上,他統領登州營、即墨營、錦州營,整合五萬人馬北上勤王,先勝吳閻王一場,天下震驚。現在又要於滄州救下齊王。
這是護國之功。
家國到此地步,是他姚文華,以老邁之軀督撫遼東、薊鎮、天津、登萊四省軍務,護駕救國,成為最後的擎天大柱。
鄭元化、盧正初、左經綸、何遠良……這些人統統算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