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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不信?」王笑有些訝異:「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要為上位者,所學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將人當成數字。一州一縣有多少人是數字,這些人該繳多少稅是數字。這朝堂中,為瘟疫高聲疾呼者並非沒有,就好像每次有災情,旱也好澇也好,總有人哭。但他們哭並非是純粹的哭,是想讓父皇看到他們在哭,他們想讓父皇看到他們的數字,我這一州死的人比你那一州少。數字越好,權越高。」
「文官如此,武將亦是如此。戰敗死多少人,戰勝又殺多少人。殺良冒功是為此,吃空餉喝兵血是為此。越好看的數字,便可以要越多的餉。招越多的私兵,勢越大。說來或許不好聽,但朝廷向來便是如此。」
王笑微微苦笑,問道:「娘子覺得我也應該那樣嗎?」
「我亦不喜那般。」淳寧想了想,道:「但手中權勢越大,能為這楚朝做的越多,不是嗎?」
「父皇權勢大吧?」王笑道:「鄭元化、盧正初、左經綸權勢大吧?甚至在西邊,唐中元、張獻忠他們的勢也大……但,他們並沒有讓人們過得好。我並非比他們聰明,許多事由我來做,未必能更好。人首先得看清自己。自古以來,妄自尊大者太多太多。」
「所以,」王笑道:「我說過我做這一切的初心,只是看不慣這個時代的人過得太苦。而不是為了我手中有多少權、手底下有多少兵。我並非是敷衍你,而是真的如此想。」
車廂中,淳寧看著自己的夫君,有一些錯愕。
——這便是所謂的『仁心』麼?
王笑卻也有些錯愕。
——話到嘴邊怎麼就變成吹牛皮了呢?自己好像牛皮吹大了。不搞嘉寧伯,其實就只是想坐山觀虎鬥嘛。
慣在女孩子面前裝模作樣,這習慣得改……
第301章 清水坊
清水坊,離王家並不遠的一處府邸。
左明心與錢朵朵聊了好一會,終究還是聊到了左明靜。
「何康明本就病入膏肓,姐姐卻還是願意出嫁。如今何家非但不念她的好,反而到處散布謠言,道是姐姐剋死了他們的大公子。想必她在何家的處境也不會好,前日見她,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錢朵朵聽到這裡,念起左明靜往日對自己的照顧,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淚水便不停流下來。
左明心只好深深一嘆,拍了拍錢朵朵的肩,輕聲道:「你也不必哭了,我不過是替姐姐抱兩句委屈……她出嫁前最擔心的還是你,你若哭壞了身子,她怕是要更鬱郁。」
錢朵朵抹了抹眼,還是忍不住有些抽泣。
「好了好了。」左明心輕嘆道:「我不該與你說這些的。」
她看向窗外,只見院中景致極佳,亭台樓閣、雕欄玉砌。
左明心便問道:「你父親竟捨得給你置這樣的園子?」
錢朵朵有些難言,只好道:「我爹出獄以後,便更疼兒女些。」
左明心握過她的手,猶豫了一會,還是道:「你那情郎……是王笑吧?」
錢朵朵嚇了一跳。
「你你怎麼知……不是的。」
左明心道:「你休要誆我,怪不得姐姐要擔心你,前些日子我竟未注意到。如今想來,你邀我們到京郊溫泉別院便已可疑……」
她本是聰敏之人,稍一思索便已明白過來,於是蹙眉道:「錢伯父便是這樣當父親的?親生女兒送來給人作外室……一個一個,俱是這般!祖父為了巴結何良遠,你父親為了巴結王笑,女兒家的命運便是給他們用來做政治籌碼不成?」
話到後來,左明心話中已有些哭腔。
錢朵朵愈發有些慌,便擦著她的淚道:「不是這樣的,我……我很謝謝爹。」
左明心氣道:「你還這要這般唯唯喏喏到何時?」
錢朵朵搖了搖頭,道:「我是說真的,如今這樣能和笑郎時時相見,我很慶幸啊。」
她愣了愣神,又道:「我如今並非唯唯喏喏,只是覺得……知足。」
「你這丫頭昏了頭。」
「我情願昏了頭。」錢朵朵說著,低下頭,有些難以啟齒,卻還是道:「其實我知道,當時在京郊別院,若非是我爹設計了笑郎,我便只能將心思藏一輩子……」
左明心道:「休要這般妄自菲薄。」
「我與笑郎原本是沒有緣份的。」錢朵朵道:「他娶的是金枝玉葉,身邊有傾國傾城的美人。本是看不上我這樣的蠢笨丫頭的……於他而言,他被我爹爹設計了一場,與我相好是意外。但,我真的覺得慶幸。」
她說著這些,眼中便帶著些閃亮亮的微光,與平時那個怯懦的庶女形象大有不同。
「我以前羨慕明心你膽兒大,敢與秦公子私訂終身。但如今我也覺得自己膽大,王法禮教通通不怕,我萬事也只問我的心。我心裡,就是喜歡笑郎。」
錢朵朵話到後來,聲音愈低,卻透著堅定。
「蠢丫頭。」左明心微微嘆惜,也不知如何勸她。
過了一會,錢朵朵想了想又道:「明靜姐的事,我們給她想想辦法吧?至少,該讓她的處境好過一點。」
「這樣的事,又能有什麼辦法?」
「我雖不知道怎麼辦,但笑……笑郎也許……」
左明心搖頭苦笑道:「你這丫頭真是昏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