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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衍受寵若驚,行禮道:「大學士謬讚,愧不敢當。」
「殿下不必自謙,什剎海畔為民做主、鐵面法辦憲國公,民間頗有讚譽。」
周衍連忙擺手,不敢居功。
他一時竟有些拿不準何良遠來的目的,不由問道:「大學士今日此來,是為了?」
「老夫受陛下之命主持編書一事,此書名《四時錄》,為的是……敘述近年各種天災……並非君王之咎,乃自然之道。」
周衍道:「此事孤亦有所聽聞,大學士辛苦。編好書,父皇必然龍顏大悅。」
「可是,如今什剎海撈屍一事,編書受到了極大的阻力……」
「這……何出此言?」
「什剎海接太液湖,與皇宮一水相連。從中撈出上百具百姓的屍體……翰林院諸多官員認為,此正上天不斷降災禍於楚朝的原因,甚至有人稱陛下任由憲國公於皇牆外殘害生黎,引起天罰。陛下卻不思引咎自省,反而編書洗清。他們說……這等掩過飾非之書,他們不編。」
周衍猛然站起身,喃喃道:「怎麼會這樣?!」
「老夫苦苦相勸,卻勸不住這些同僚。」何良遠嘆息道:「此事既因殿下而起,老夫不得已只好前來求助殿下。」
「大學士想要孤如何做?」
「請殿下親往翰林院,將憲國公一案對諸翰林解釋清楚,免得事情鬧大了陛下不悅。」
話既然說到這裡,周衍只好點頭應下。
他知道修書一事父皇極是看重,若因為自己讓這事出了岔子,那就是大罪。
如今王笑被關在國子監,蘇明軒身上壓著重擔一直在外奔走。
周衍身邊並無人可以商量,只好獨自隨何良遠到翰林院。
但見到那幫面色不善的清流之臣,他便隱隱感到有些不妙。
才應對了幾句,他忽然發現:此事竟是一個說不清楚的死結。
憲國公是被自己的人拿下的,周衍必須將這案子咬得死死的。
那……堂堂國公長年在皇城外拋屍,陛下絲毫察覺,這不是天子之咎又是什麼?
面對這一群聲色俱厲的老頑固,周衍彬彬有禮的話語盡數被喝斷,毫無辯駁之力。
他越勸,群臣越激動。
「陛下憂閔旱災、損膳避殿,此乃舉行故事,不足以應天變。當痛自責己,廣求直言!豈可文功飾非?」
「下有直言,臣之行也!臣食國家俸祿,一片公心,絕不為陛下修此唬騙世人之書!」
「四方多警而聖上不悟,生黎有苦而聖上不知。豈是治國之道?今殿下既查出大案,理應出面領群臣上表,勸陛下罪己自躬,而非來勸吾等忠直之臣違心逢迎!」
周衍說一句就被這樣直挺挺地頂回來好幾句,他慌得臉色慘白,苦聲勸道:「諸位老大人,修書事大,萬不可……」
「殿下還不肯為天下萬民勸一勸聖上嗎?若是這般,我大楚必將萬劫不復……」
一名老臣忽然衝出來,大哭道:「權貴殘害黎民,家國至此地步,還編什麼書?!」
說罷,他手中搶過《四時錄》的稿紙,猛然撕成碎片。
「如此掩過飾非之書,下官絕不編!」
「對,絕不編……」
「嘶」的聲音響起,諸臣紛紛搶過稿紙撕起來。
紙片如雪在殿中灑下來。
周衍呆呆立在那裡,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完了!
父皇的明君之名沒了。
防疫之事完了。
自己也完了……
第343章 處置他
延光帝失魂落魄地坐在龍椅上,眼中的神彩又黯淡了一層。
他面前的奏報還攤在那裡,上面分明寫著:十月二十一日,唐逆於西安稱帝,建國號為『瑞』,改元『興禾』,告曰『貴賤均田、五年不征』,同時開科取士……
對於延光帝而言,這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切。
時至今日,連他自己也感到反賊的一應舉措如此光明偉正、仿佛旭日初升。反觀自己治下,卻是到處都瀰漫著腐爛昏聵的氣息,臣工勾心鬥角,文武百官只為了一已私利,竟無一人可堪任事。
過了良久,他伸出顫抖的手將那份奏報合上,只當自己還未看到。
有些無所適從地,延光帝隨手又拿起下一封奏報,心中竟有些自嘲而慶幸地想道:「不會有更壞的消息了。」
「浙江金華府有暴民起事,東陽知縣貪虐,借名備亂,橫派各戶輸金,致諸生逆反。浙江巡按聞變,調兵行剿,官兵大敗……」
「福建汀州府有山民暴動……」
延光帝抬起頭,也不知在看向哪裡,只是呆呆地坐著。一時間也說不上是什麼心情,絕望?悲涼?
富有四海的九五之尊,恍然間卻似乎覺得……天下之大,竟無自己的立錐之地。
「陛下!大事不好了!」有太監尖聲通傳了一句。
延光帝竟是嘲弄笑了笑,喃喃道:「又大事不好了?」
「翰林院鬧起來了!老大人們撕了《四時錄》的稿紙,要向陛下死諫……」
延光帝不說話,那一絲瘮人的笑意愈盛,仿佛是聽到了極好笑的事。
那太監背上泛起一陣涼意,登時噤若寒蟬。
「哈哈哈,分崩離析!天下分崩離析之時,朕的臣子們還在明爭暗奪,生怕這天下亡得不夠快。」延光帝哈哈大笑道:「來,告訴朕,他們又有何妙言連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