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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元化穿過迴廊,在書房裡落座,按照每天的慣例拿起公文批閱。
良久,有老僕過來通稟道:「老爺,溫大人來了。」
「讓他進來吧……」
不一會兒,溫容修走進書房。
去年溫容信死後,溫容修也瞬間蒼老了許多,四十多歲的年紀就有了滿頭白髮。
「下官見過鄭相。」
「坐吧。」
「是……前幾日鐵冊軍追繳的欠糧已經清點出來了,足有白銀三百七十萬兩,糧食四百萬石。」
鄭元化點點頭,道:「好啊,好啊。」
「下官已經核算過了。」溫容修道:「有了這批軍餉,朝廷可以再招驀二十萬大軍,主要兵源依然是那些本來的賤民、失地的農戶……
只要再練一兩年,必能成一支精軍,到時翦除江南各鎮跋扈軍閥,便再也不怕縉紳反撲了。」
鄭元化像是有些走神,道:「那痴兒麾下除了遼東兵馬,也是這些民戶參軍吧?」
「是,如此一來,我們不必怕王笑……往後至少還可以再追繳出八千萬兩銀子,足以加固長江防線,守得半壁江山。」
溫容修說著說著,鄭元化卻又恍了神。
他目光也不知在看向哪裡,喃喃道:「那痴兒比老夫會打仗,這不假。但別的事,他遠不如老夫。變法、變法……老夫的處境比他難得太多了啊。」
「鄭相?我們已經變法成功了。」
「是啊。」鄭元化道:「我們已經變法成功了……我少時讀書,立志為萬世開太平,可這萬世的太平要怎麼開?自古以來,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我與宗太沖他們想來想去,終於想出了跳出王朝更迭的辦法……可惜,天不假年啊。」
「鄭相在說什麼?我們還有時間,王笑至少兩年內不能興兵南下,他沒有錢糧了。」
鄭元化又應了一聲「是啊」。
「是啊,那痴兒收復了京城不假,但他不過是為楚朝續了命,我們不同,我們以相權代天子牧民,萬民為主、君為客,從此以後,天子不論賢愚,世間皆有賢相,再無百姓受興亡之苦。
變法成功了,老夫這一生荼害蒼生無數,終於為萬世開太平了,不枉讀了一輩子聖賢書……你說,是嗎?」
「鄭相所言極是。」溫容修低頭應道,「江南積弊,終於在我們手中治理好了,百廢待興,到時必可抵禦偽朝南下,假以時日,必能收復京城。」
又是應了一聲「是啊」,鄭元化嚅了嚅嘴,好一會兒才收回心神,嘆道:「繼續議事吧。」
「是,下官認為不僅是礦稅、織稅、茶稅,商稅也可以開收了,鄭芝龍的海商每年出海獲利數百萬兩,卻分文不繳,明日朝議,下官……」
殘燭搖晃,書房中的兩人議著事,許久沒看到下人進來更換蠟燭。
溫容修說著說著,忽然轉頭看到案上的殘燭已經只剩短短一截……
他驀然眼睛一紅,兩行濁淚滾滾而下。
原本平靜敘述公事的聲音戛然而止,溫容修突然哭喊道:「都爛成這樣了,他們還不肯變革,到底想要怎樣啊?在歌舞昇平里等死嗎?鄭相啊……江南都爛透了,他們為什麼還不肯聽你的?你是在救他們啊……」
鄭元化閉上眼,嘆息了一聲。
……
慘叫聲傳來,書房內的兩人都沒感到意外。
溫容修擦乾了臉上的淚,向鄭元化鄭重一拜,道:「下官先走一步。」
「好,老夫隨後就來。」
溫容修挺了挺背,走到門邊,伸手推開書房的門……
鄭元化抬頭看去,只看到亂刀斬下,血飛濺而出,溫容修倒在地上。
有人踩著溫容修的屍體進來。
「鄭元化圖謀造反!殺!」
鄭元化笑了笑,坦然抬起了頭……
「殺!」
隨著這一聲大喝,許多人直接殺進書房,又是刀光一閃。
一顆蒼老的頭顱滾落……
第1035章 同行者
鄭元化一死,人亡政息,新政的絕大部分內容被迅速廢止。
江南又恢復了往日的繁華安寧,賤民還是賤民,士紳還是士紳,商業繁榮,歌舞昇平。
新政之中,唯獨宰相直管天下庶務這一條被留了下來,因為年少的南楚皇帝周昱不喜歡打理朝政。
於是原南楚文淵閣大學士應思節、吏部尚書馬超然、禮部尚書錢謙益一躍成為左丞相、右丞相、平章政事,共掌政事堂。
政事堂看起來和內閣差不多,但公務不再需要票擬、批紅,宰相可直接批答,不用天子過目……
南京紫禁城、政事堂。
新任的右相馬超然走進這象徵著執掌半壁江山權柄的公房,目光掃視了一眼房中鄭元化的遺物,最後落在一張地圖上。
這地圖很長,標註著接下來兩年內南楚在長江沿線的布防計劃。
馬超然看著它看了很久,道:「把它留下吧。」
「恕孩兒直言,這地圖沒用了。」馬叔睦道:「父親不可能完成這個布防計劃。」
「是嗎?」
馬叔睦道:「要守住長江,至少需要四五十萬大軍,錢糧、火器更是不計其數。朝廷能指望誰?孟世威?鄭芝龍?他們只想守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當土皇帝,我們也不可能去動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