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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他搖搖欲墜之時,只見孔府外有官兵壓著一群人過來。
毛九華登時心道不好,與孟宏益對視一眼,彼此都能看到對方眼中的擔憂。
下一刻。
秦玄策高喊道:「死人審完了,接下來審活人!父老鄉親們看看,這些屯官們往日有沒有欺凌你們的……」
若是一開始就要佃戶指控孔家屯官,大概是沒什麼效果的。
但先抄了孫家,震懾住一眾鄉紳,逼得他們不敢再使手段。又通過剛才告死人狀調動了佃戶的情緒。此時此刻,群情終於激憤起來。
「孔倪本!俺要告孔倪本,他占了俺祖輩的山頭,把俺爹娘的墳拆了……」
孔倪本被官兵押著,見這些人第一個狀告自己,又驚又怕,氣急敗壞大喊道:「薛大承,你少胡說!那山頭是我賣下來的!」
「你才給了俺兩斗米。」
「那也是說好的!」
「那咱倆還說好了,你能不動俺爹娘的墳。」
「哪有你爹娘的墳做在我家山頭的道理……不是,大承哥,我把山頭還你,你別告我……」
然而下一刻又有人站出來大喊道:「俺也要告孔倪本,他糟蹋……他害死了俺閨女……」
隨著這一句話,場面猛然變得混亂起來。
也不知怎的,押著孔倪本的官兵突然摔了一下,手一推,把孔倪本直接推到了人群中。
「鄉親們,打死這個狗才!」也不知是誰大喊了一句。
「打死他!」
「叫你欺負俺……」
「咬死他!他也賣了俺閨女,俺恨不得吃了他的肉……」
人群蜂湧而動。
緊接著,慘叫聲撕心裂肺地響起。
「啊!」
羊倌站在王笑身後,目光看那些蜂擁的人群,眼中有些嘲諷,也有些快意。
——這麼多年過去了,這些人還是這樣,平日裡老實巴交的。被鼓動一下,他們就能把人生吞活剝。好在這一次,被他們咬下血肉的人是早已選好的……
「啊!」
孔興燮才從暈迷中醒來,被帶來站在士紳隊列之首,見了這樣的場面只覺肝膽俱喪,重新摔在地上。
傅票初已經完全不敢再開口。他不怕頂撞王笑、被王笑殺掉,但他怕王笑鼓動百姓把他打死。這樣死,於他而言是莫大的羞辱。
「啊……」
慘叫聲戛然而止。所有士紳頭皮發麻。
左經綸轉過頭,不再看這些,嘆息著又向大堂走去。
別人卻沒那麼好命,王笑沒吩咐,誰都不敢走。
「把孔倪本帶上來。」王笑吩咐道。
官兵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兩名錦衣衛捧著白布,從人群中走出來。
……
毛九華閉著眼,感到一片黑暗。
他聽不到有人在說話,只覺得四周是那樣安靜。
終於,他睜開眼向前看去,只見地上有兩片白布,那上面擺著……幾條血淋淋的骨頭。
「嘔!」
「嘔!」
不止一個人嘔了出來……
這一刻,這些士紳是無比的憤怒。
他們不僅恨王笑,他們更恨這些愚昧的佃戶!
「你們怎麼能這樣?!怎麼能輕易就被王笑挑撥、站到他那邊去?!明明說好了要支持我們的……」
「王笑不過給了你們一人二十文錢、兩個饅頭,你們這些蠢貨就背叛了主家?全都是賤骨頭……」
……
「萊國公。這些屯官就算有罪,也該由朝廷來審……不可任由百姓打死啊!」曾聞道一臉慘白地開口說道,「否則法度不存,一切就亂了套了。」
曾聞道本來不想開口的,但他怕要是不阻止,接下來王笑還要審別人,比如……
「曾大人說的有道理。」王笑道。
眾人心中愈悲。
——只聽這口氣,就知道他在說反話了。
果然,王笑大喝道:「來人,去孔府東房,把『四路常催』的東西拿上來!」
「是!」
所謂「四路常催」就是指的孔府的刑房,用來催租、抓人、監押。擺著些紅棍、笞板、甘廣棍、牛尾鞭、鍋板枷等各種刑具。
不一會兒,官兵們把各種刑具一一搬上來。
「這些佃戶,還有剛才死掉的屯官孔倪本可都是孔府的民,衍聖公府才是他們的『戶人』。來,用衍聖公府的催租刑具打,打死人不用償命。」
「是!」
幾名官兵拿起那些刑具,裝模作樣那堆骨頭上一敲。
「報!卑職替衍聖公府催收,失手將孔倪本打死了……」
這般作態落在曾聞達眼裡,曾聞達驚怒交加,漲紅了臉,滿腔驚恐化成怒吼:
「這分明是指鹿為馬!萊國公戲弄我等?當天下人是傻子不成?!」
「那為何你們平常都這麼做?!」
王笑大吼一句,如同驚雷落下!
曾聞達愣住,再張口,發現自己喉嚨里竟是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
「那為何你們平常都這麼做?!」
吼聲迴蕩開來。
安靜了好一會之後,孔府外有佃戶大哭起來。
這個佃戶是收了錦衣衛的銅錢來告狀的,他爹就是欠了收被活活打死。
在這種被打死也不用償命的世道下,他也沒想過報冤伸冤。如果沒有這二十文錢,他甚至沒有勇氣告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