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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朝到了如今這般田地,便是太祖皇帝再生也回天乏術,任一個少年郎試手,又有何懼?
她目光從王笑身上移開,掠過傅青主與唐伯望,看了看四周的人,心中輕輕搖了搖頭。
傅青主找來的這些泥腳子,一個賽一個的傻氣。王笑能領著他們做成生意便是了不起,自己又何必杞人憂天?
少則兩三年,多則五六年,等義父打到京城,正好是煤礦也開了,這些作物也普及了到處種下,到時候京畿人人有衣穿,人人能裹腹,無畏饑寒,自能安定。
若一切順利,到了新朝,自己與他將這些攤子從京城鋪到天下,方才叫養活萬民。
自己一介女子,此生若做到那等程度,也算是無憾了……
那邊王笑說完了種地的事,轉過頭,目光在她臉上看了看,伸手為她捋了捋被風吹散的頭髮。
他動作很有些自然。
兩人對視了一眼,目光中各自有些柔情。
唐芊芊便低著頭輕輕笑了笑。
她忽然有些暗笑剛才自己想得太遠了。
論起來,自己現如今不過是個朝不保夕的細作,能在這危機四伏的京城平安活下去再說吧。
心思這般活動了一番,她大概是又想到人生苦短,腦中便浮想起一句詩來。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
下一句似乎是:花開堪折直須折。
目光落處,少年正是風華正茂……
王笑正一臉熱切地向傅青主與唐伯望叮囑著。
「等這些地瓜玉米土豆種出來再收種,還是太慢了。我們應該派幾個人去福建、廣西等地大量的採購……」
王笑說著,忽然又想起一事。
他略作沉吟,對傅青主道:「有幾樁事項,卻要先與傅先生說好。」
傅青主學著唐伯望的稱呼,應道:「東主但說無妨。」
「我雖與傅先生同心協力防治鼠疫,但不能貿然行動,比如我們明日就趕赴山西、河南等地去治病救人,那樣除了送命別無異處。防治防治,如今的情況下,只能先以防為主,事再急,也只能徐徐圖之。」
傅青主點點頭,嘆道:「應是如此。」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不管是對疫情還是饑民而言,食物都是最重要的一步。所以我最先說的便是這種地之事。」王笑加重語氣,道:「但,我們不是朝廷,卻也沒有免費救濟的能力。」
傅青主一愣。
王笑整理著語言,緩緩說道:「如果我們要生產很多糧食、衣物,要搭棚施粥,要有熱水、有口罩、有湯藥……這些事,要非常非常多的銀子。我是可以先弄十幾萬兩把架子鋪起來,但然後呢?總不能一直投銀子進來。」
傅青主愕然了一下,心中有些失落起來。
想來,或許是昨天聽到要花費諸多銀兩,這少年打了退堂鼓了。
他看了看地上的番薯玉米,忽然有些迷茫:讀了一輩子書,自以為滿腹的才華,淪落牢獄,好不容易出來了,最後只能種地嗎?
但也是,朝廷都無法可想的事,難道還指著一個少年去搞銀子嗎?
下一刻,卻聽王笑道:「所以,我樣要讓資源流動起來。比如,我們有了糧食,可以用來救濟難民,但不能讓他們白拿糧食,而是有所回報,比如為我們種地,或做些別的,總之不能讓人力閒著……」
傅青主方才知道自己竟是誤會王笑了。
他有些明白王笑的意思,沉吟道:「以工代賑?」
傅青主不由心中自嘲道:見慣了太多人心險惡,自己如今慣會以惡意揣度人,謹需自省啊。
他再看向王笑,目光便更有些不同起來,心道:「他竟能有這個想法,難得。十幾歲的年紀有赤誠,卻不肓目熱血,可算是老練。」
沒想到王笑卻是搖搖頭,道:「有些類似,但也不全是。更準確來說應該是『經濟行為』……」
傅青主又是一愣。
王笑有些拙於口舌,卻還是試著解釋道:「鼠疫也好,旱災也好,這天下所有的災難,靠一個人或靠一個風雨飄搖中的朝廷來救,都是不現實的,只有團結所有人的力量,才可以救治。」
傅青主想了想,道:「不錯。可是照你這麼說,只有朝廷才能……」
「不是朝廷。」王笑搖頭道:「是經濟行為。比如說,鼠疫來了。你救濟一個難民的第一天,他需要一碗湯藥、一碗米飯、一桶洗澡的熱水、一件乾淨衣服……這些東西,是哪裡來的呢?」
傅青主低頭思量起來,周圍的人亦是思量。
耿當問道:「是你給他的?」
王笑搖了搖頭,道:「不是誰,是從事生產的人。一碗米飯里,是很多人的生產軌跡,有種地的、賣糧的、煮飯的。一桶熱水也是,有開煤的、砍柴的、燒火的……是很多很多人的生產活動,才有了這些東西。」
「所以反過來也一樣,被救治的難民也需要投入到生產中。才能增加這種力量。」王笑道:「他們不一定要給我打工,用錢來買湯藥米飯熱水衣服也是一樣的。這便是我說的經濟行為。」
傅青主若有所思。
「雖然我們確實也需要招很多很多的人來打工……」
傅青主似乎還在消化著這些東西,眼中有些不解。
事實上,他想得比王笑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