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頁
祝映嵐立馬丟開麻將來哄她:「不哭不哭,媽媽抱。」
哄她去床上午睡,睡著了就忘了疼。
午睡睡醒總有一種被世界遺棄的荒涼感,那時的祝遙年幼不更事,卻已本能感受到這種荒涼鋪天蓋地帶來恐懼。
她聽著臥室外再次響起的轟轟搓麻將聲,以為祝映嵐又去打牌了,傍晚暗下來的臥室里好像只剩她一人那麼寂寞。
她放聲要哭:「媽……」
還沒放開喉嚨,背後就有人輕輕抱住她:「媽媽在。」
祝遙一顆幼小的心臟轟然落地,夜鶯落回巢穴,歸人點亮燈火。
寂寞的感覺潮水般消退,她又活了過來,會說會笑了。
祝遙本以為自己陷在一片模糊的記憶里,睜眼才發現是自己做了一個夢,其實跟祁勝軍離婚後外婆去世,祝映嵐煩透了那些舅媽的閒言碎語再不往來,那帶點消毒水味的小院兒早已掩埋在祝遙的記憶深處。
今天不知怎麼又夢到了。
祝遙緩緩睜眼,本來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就看到病房窗戶正對一輪殘陽如血。
竟已經傍晚了。
她至少睡了半個小時,意識到這一點的祝遙忽然心慌起來,趕緊去看那張祝映嵐剛剛坐過的椅子,果然空空如也,祝映嵐已經不在那裡了。
小時候那一次午睡醒後荒涼與寂寞的感覺,再次鋪天蓋地向祝遙湧來,祝遙抓過手機,果然看到祝映嵐給她留的一條簡訊:「有事,先回公司了。」
祝遙甩開手機有點想哭。
從七歲到十七歲,她變強大了嗎?沒有。
她還是那個被媽媽遺棄就感到寂寞的小女孩,蜷縮在被子裡的姿勢如嬰兒蜷縮在母親的子宮裡,可再也沒有溫暖的羊水來托住她撫慰她。
祝遙感受到有什麼溫熱的液體從眼中流出,染濕了埋住她臉的枕套,比剛在地面沙礫中摩擦出的血肉,更讓她感到心臟一陣揪著的疼。
直到一個聲音輕輕響起——
「祝遙啊。」
「你醒了?」
******
曲清澄那帶著特別南方口音的溫柔聲音,讓祝遙感受到一陣難掩的害羞,立馬把臉在枕頭裡埋的更深一些,輕輕蹭了兩下模糊掉眼淚。
曲清澄的出現,她那白衣飄飄裙擺掃過椅子的聲音,讓祝遙瞬間從依戀媽媽的七歲小女孩,變回對成年女性心懷嚮往的十七歲少女。
她吸吸鼻子,悶聲悶氣的問:「曲老師,你怎麼在這裡?」
心裡那陣席捲而來的荒涼與寂寞的感覺,再次潮汐一樣消退了。
第一次救她的人,是祝映嵐。
這一次救她的人,是曲清澄。
曲清澄笑道:「我來陪你呀。」
「你媽媽打電話給老方請假,說你受傷了,我開完家長會給你媽媽打電話問你情況,剛好遇到你媽媽有事,我就說那我來吧。」
祝遙警惕起來:「你跟我媽見面了?」
「沒有,我來的時候你媽剛走。」
祝遙鬆了口氣。
曲清澄問她:「你老把臉埋在枕頭裡幹嘛?」
「……丑。」
「胡說。」曲清澄笑起來:「十七歲的小女孩子哪有丑的。」
祝遙轉轉臉,莫名其妙問出一句:「那我漂亮麼?」
話一出口,祝遙愣了,曲清澄也愣了。
因為這話實在不像祝遙會問的,要是商曉冉那種嬌滴滴的女孩子問出來倒也沒什麼。
可這是祝遙。
沉默的寡言的從不表達的祝遙。
低頭的隱蔽的把自己埋進人堆里的祝遙。
祝遙感受到一陣比剛才更加強烈的羞窘:「你……」她想說你就當我沒問,話還沒來得及出口。
「很漂亮。」
祝遙一怔。
曲清澄溫聲細語的說:「祝遙你……很漂亮的。」
「所以你以前總用頭髮擋著臉做什麼呢?」
「你啊……真的很漂亮的。」
在祝遙的印象里,那是她十七歲時已覺得足夠漫長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人誇她漂亮。
之前很小的時候,依稀有人誇過「可愛」什麼的。
等青春期的時候開始發育,細長的手腳配上瘦瘦的身體,還有不想惹人注意而打不直的背、從不梳開的頭髮,讓祝遙相較於商曉冉這種嬌俏的女生,總顯得跟「漂亮」一詞無緣。
最多有媽媽的朋友誇她「懂事」什麼的。
等到後來成績漸漸跟不上,就連「懂事」這樣的誇獎也沒有了,祝遙如她所願,變成了人群中最不起眼的一個,變成散落的塵埃和灰色的影子。
在避開所有熱鬧的角落,晃啊晃的,無處依附。
直到曲清澄的一句話,像照透角落的淺淺陽光,或暖暖月光。
祝遙從枕頭裡露出一隻眼來:「真的嗎?」
「真的是真的。」曲清澄笑起來:「可我不能再說真的了,據說騙人的人,才會刻意說很多真的。」
很多年以後祝遙想起來,如果那個傍晚,沒有曲清澄的一句漂亮,她一定不會在高三時發神經一樣突然去考了S戲,更不會在舞台上屏幕上,變成一部分人眼裡閃閃發亮的那個人。
「祝遙啊,知道知道,很漂亮的!」
「小花里的顏值巔峰了吧。」
「啊啊啊女鵝美慘了!女鵝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