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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一片安靜的沉默。
通往陽台的透明玻璃門,並沒有拉上薄薄的紗簾,陽光很直接的透進來。
從明晃晃的艷陽,到偃旗息鼓的夕陽,好像只是一瞬之間發生的事。
各種木質家具的影子被按壓在地上,鏤空的部分又晃動著晦暗不明的光,像遠離了一切人跡的浩渺湖面,波光粼粼,明目張胆的昭顯著人間最寂寞的時分。
祝遙忽然說:「黃昏恐懼症。」
「什麼?」
「你有麼?」
「有……過。」曲清澄笑:「現在沒有了。」
又問:「你呢?」
祝遙:「可能多少有一點。」
「就是那種,黃昏的時候會心裡毛毛的,會想起長滿青苔的腐木,潮濕的下水管道,和一切不那麼積極陽光的東西。」
祝遙亂七八糟說了一通,才發現曲清澄溫柔的含笑看著她。
祝遙一瞬紅了臉:「我亂說的。」
曲清澄卻說:「說的很好啊。」
「我也有過這種感覺。」
「真的?」
「嗯。」
祝遙心裡的小可樂氣泡,又一次爆開了一片。
「讓給你吃。」
「什麼?」
「西瓜最中間的那一塊啊。」
祝遙順著曲清澄的視線看過去,才發現兩人拿著勺子專注於挖眼前的一塊,不知何時就好像各自挖出了兩條溝渠,包裹著中間一座漂浮的小島。
祝遙忍不住笑了:「我們吃的好奇葩。」
曲清澄也笑:「是的呀。」
「幹嘛讓給我,你不吃麼?」
「你是小孩子的嘛。」
曲清澄眼神溫柔,伸手在祝遙清湯掛麵的頭髮上揉了一把:「小孩子,就該被寵著的嘛。」
一個輕輕的「寵」字,在祝遙的心上敲出振聾發聵的音符,鼓面附和著心臟微微顫動。
回憶被拉回遙遠的往昔。
大概是跟再婚後的爸爸第一次吃飯的時候,那時候爸爸的新妻子已經生了弟弟。
兩歲了,正是可以開始吃輔食的時候。
那時祝遙九歲,低著頭晃著腿,看著服務員端上來一個鮮艷的果盤。
爸爸對著一塊西瓜說:「這塊好,一看就是最中心的那一塊。」
「給小孩子吃。」
祝遙低著頭晃著腿,等待爸爸響起的那一聲:「給,遙遙。」
希望最終落空,夜鶯失去巢穴。
爸爸對身邊的新妻子說:「弄成小塊小塊,給軒軒吃。」
最後慈愛的問:「甜不甜?」
那時九歲的祝遙還沒完全學會報喜不報憂,回家把這件事對祝映嵐講了。
祝映嵐氣到發抖,祝遙直到現在還記得那天沒有晚飯,祝映嵐只買了很多個西瓜,把中間那一塊全都挖出來。
祝遙盯著那些紅瓤瓤,與其說她在等一份甜蜜,不如說她在等一份安撫。
但祝映嵐惡狠狠的,一塊一塊,把那些西瓜瓤吃了個乾乾淨淨。
瞪著站在餐桌邊的祝遙,手指尖銳的指過來:「你為什麼跟祁勝軍長得那麼像!」
小小祝遙露出錯愕眼神。
大概是從那一天起,祝遙明白,從今以後所有的寵愛,大概都與她絕緣了。
直到此時耳邊想起曲清澄溫柔的聲音:「想什麼呢?」
「沒什麼。」
「那還不快吃?」曲清澄笑。
祝遙舉起勺子。
按她的性格,她本是一定會拒絕的。
可是今天,也許是為著窗外灑進的寂寥夕陽,也許是為著記憶里永久遺失的那一份甜蜜,也許是因為曲清澄輕輕的一個「寵」字。
祝遙把西瓜最中間的那一塊,餵進了自己嘴裡。
隔著八年的時光,安撫了童年那個站在餐桌邊錯愕的自己。
靴子落到地面,懸劍擊穿冰面,西西弗不斷推動的石塊滑落山崖。
一切的懸而未決,好像在這一刻畫上終點。
曲清澄笑著問祝遙:「甜不甜?」
「真的……很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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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居然是曲清澄買回來吃的。
已經做好要一嘗曲清澄手藝的祝遙有點意外。
曲清澄笑道:「我根本不會做飯。」
「都跟你講我的外表很具有欺騙性了。」
雙蛋腸粉,糯米雞,皮蛋瘦肉粥加白灼生菜。
曲清澄像個嘮叨的長輩:「不能吃發物、不能吃辛辣……」
祝遙小口小口喝著碗裡的粥。
「不愛吃腸粉?」
「……不是。」
可是餵到嘴裡的時候,會不會湯汁四濺很狼狽。
「生菜也要吃,不能偏食。」
「……知道了啦。」
祝遙頭都不敢抬。
曲清澄好像好氣又好笑,走進廚房拿了一個碟子,把兩大塊腸粉和幾片生菜夾進去。
「快吃,這是你的任務。」
「別到我家住三天反而餓瘦了。」
祝遙一直低著頭,直到耳邊響起曲清澄咬生菜的咀嚼聲,她才快速夾了一片生菜。
也顧不得咬斷,萬一咬不斷更尷尬。
整片塞進嘴裡,鼓著腮幫子嚼。
曲清澄看著她笑:「這才乖,吃完飯去洗澡,你不能淋浴,我幫你給浴缸接水。」
「就不回你家拿你的睡衣了,將就穿我的睡衣,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