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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曲清澄輕輕開口:「你到底……羨慕我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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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遙捏著酒杯,看著酒杯里的冰塊,隨著初冬溫度的下降,融化得越來越慢。
她盯著冰塊上凸起的一小塊,像盯著自己變得奇形怪狀的一顆心。
她緩緩開口:「曲老師。」
「你的眼鏡……能借我戴一下嗎?」
曲清澄一怔:「你又不近視,好端端的戴眼鏡幹什麼啦?」
祝遙抿一口酒,原本絲滑爽口的挺貴的好酒,這時在嘴裡泛起一股澀味。
她輕聲說:「我就……想戴戴。」
曲清澄看著祝遙的視線再次垂下去,盯著桌上的酒瓶。
「你都知道了,是吧。」她說。
「嗯。」祝遙點點頭:「上次你帶我去的那眼鏡店,我今天去取眼鏡,店員無意間跟我聊起你。」
曲清澄一笑:「我倒沒想到……」
沒想到店員會跟祝遙聊起這些。
「為什麼啊?」祝遙再次盯著酒杯里的冰塊,化不開:「為什麼啊曲清澄?」
「在我回答你之前……」曲清澄問:「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你到底羨慕我什麼?」
「羨慕你有好爸媽啊。」
「好在哪裡?」
「好在……他們一直很有錢。」祝遙自嘲的笑笑:「當然也不只是有錢,畢竟你知道,我媽……祝映嵐女士以前也挺有錢的。」
「有錢很重要麼?」
「重要啊曲老師。」祝遙看向曲清澄:「你一直沒缺過錢,所以才會說這種話。」
她微晃著酒杯:「有錢……是很重要的。」
「你知道麼?我媽和我爸,之前都進去過一段時間,就是……坐lao。」
曲清澄愣了:「什麼時候的事?」
「就你從學校離職那會兒。兩人的公司都出了事,不僅錢都賠完了,還進去了幾年。」
曲清澄把祝遙手裡的酒杯拿出來,放在桌上:「你喝夠了麼?」
「嗯?」
「喝夠了的話,我們出去說。」
曲清澄牽起祝遙的手,用力握了一下:「好麼?」
祝遙點頭。
她覺得無論曲清澄問她什麼,哪怕端著一杯有毒的酒讓她喝下去,她可能都會點頭。
兩人一起走出酒吧。
順著路邊慢慢走,一道矮矮的圍欄,是上次曲清澄醉酒後爬上去的那一道。
走著走著,曲清澄突然說:「祝遙你別走了。」
「怎麼了?」
祝遙以為路上有什麼狀況,左右看了看。
然而不是。
是曲清澄,緩緩的、柔柔的,牽起了祝遙的手:「祝遙啊。」
繼而手指的接觸,變成了更深的接觸——
曲清澄擁抱住了祝遙:「你那幾年,是怎麼過的呢?」
她個子比祝遙稍微矮一點,此時箍住祝遙的雙臂,比肩膀的位置稍微矮一點,也算把祝遙擁在懷裡。
祝遙忽然鼻酸,不知是不是忽然吹起一陣冷風的緣故。
也有可能是曲清澄的這個擁抱。
像包裹著幼鳥的成鳥羽毛做的巢。
像剛剛換洗的有陽光味道的被子。
像小時候急吼吼放學回家,家裡飄出媽媽做的飯菜香氣。
像世界上一切的最溫暖的最包容的東西。
讓她忍不住,再也忍不住的,伸手回抱住曲清澄,把頭埋進曲清澄的肩窩裡:「沒錢,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我希望你永遠也不要知道。」
到這時,祝遙就很後悔自己以前沒好好學語文了。
詞不達意真是很讓人撓心的一件事。
其實她想說的不是錢。
她想說的是,那些因年頭太久失去黏性而塌下一角的牆紙,洗手間角落生出的綠色的霉,黑漆漆的油漬黏在抽油煙機上厚厚一層。
她想說的是一切脫離了曲清澄飄著白色象牙舟的世界,那些沉重而現實的東西。
還有。
還有曲清澄的爸媽,她想說的也不是他們有錢,而是優渥家境帶給他們的優雅素養,溫和性格,臉上永遠帶著柔和的笑,有足夠的時間陪在曲清澄身邊,教她寫字撫琴。
而不是永遠的缺位。彼此無休止的指責和謾罵。再也不能自然進行的擁抱,和西瓜上再也不屬於祝遙的最尖尖那一塊。
祝遙不知自己是怎麼說起這些的,也不知曲清澄聽懂沒有,只知道自己哭得很慘,頭埋在曲清澄的肩頭,蹭髒了她的大衣。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當你爸媽的小孩啊。」
那樣,自己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不會長成這樣彆扭的寡言的不討喜的樣子,像角落裡陰暗的苔蘚。
而會長成曲清澄那樣柔軟的溫暖的包容的樣子,像講台上所有人仰慕的水仙。
她真的……很羨慕啊。
羨慕到生怕自己,是破壞了這一切的那個人。
祝遙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在任何人面前說起這些心思,還邊哭邊絮叨,一定是今晚閔佳文點的酒太烈了,讓酒量很好的她也醉了。
她說著哭著,曲清澄就一直安靜的沉默的傾聽,手緩緩拍著祝遙的背。
一個極度安撫的姿勢,像是在說:「好了,好了。」
祝遙有點不好意思,她其實是羞於抬頭面對曲清澄的,可又不想鼻涕眼淚繼續蹭髒曲清澄的大衣,就想把頭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