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她從不抬頭看曲清澄,塞著無聲耳機的耳朵,卻一直留神聽著曲清澄的話:
「這原是沒有時間流過的故事,在一個與世隔絕的村子。(備註1)」
「翠翠等過第一個秋,等過第二個秋,等到雁兒過……(備註2)」
在講《邊城》里一個守著渡船的女孩,日夜等著一個令她心動的男孩。
而她等的那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備註3)
曲清澄在講台上,用她那帶有南方語調的語氣溫柔說:「像在等一個奇蹟。」
奇蹟嗎?
祝遙盯著手機上早已不知情節的漫畫想:在2016年夏天尾巴驀然出現的曲清澄,對她來說,算一個奇蹟嗎?
就像2016年毫無徵兆的那場天龍座流星雨一樣。
******
等到又一個周一到來時,站在九月的末尾,即便這一年夏日綿長,空氣里也終於有一絲秋天涼颼颼的味道了。
白天太陽大的時候,穿單獨一件還能對付,一旦陰天或者太陽落山,就要穿上薄外套了。
早自習下課,易思遠興奮的問商曉冉:「喂喂,你今晚看不看流星雨啊?」
商曉冉撇撇嘴:「怎麼看?不是要上晚自習嗎?」
祝遙坐在倒數第三排,看著男生的手指,躲在課桌抽屜里反覆摸索著一個水晶球:「上晚自習也可以看啊,今晚不是語文晚自習麼?」
水晶球里晃來晃去的一片,不是白色,是金色。
不是常規的白雪,是漫天的流星。
拋開顫抖的指尖,男生嬉皮笑臉的聲音和平時一致:「求求曲老師,也許她會答應我們去看的。」
商曉冉笑:「你膽子這麼大,你去求啊。」
「幹嘛我去啊?你跟曲老師關係那麼好,你去啊,曲老師最喜歡你了。」
祝遙盯著手機屏幕,忽然覺得睫毛刺了一下眼睛。
「你跟曲老師關係那麼好。」
「曲老師最喜歡你了。」
最,喜歡。
是這樣麼?
商曉冉嬌俏的笑聲里有一絲難以掩藏的得意:「哪有的事,沒有啦。」
嗯,是沒有的。
祝遙在心裡說。
曲老師明明,連你的作業本是什麼顏色都不記得。
下一節就是語文課,曲清澄走上講台,一件白襯衫,一條淺藍色牛仔褲。
永遠過不完的夏天和飄著高遠雲朵的秋天,中間連接起的最美好的那幾天,就是曲清澄。
曲清澄說:「今天我們講《歸去來兮辭》。」
曲清澄轉身在黑板上寫板書的時候,易思遠不斷的咳。
曲清澄問:「易思遠,你是嗓子不舒服麼?」
「或許是啊曲老師,或許對著流星許願我嗓子就能好了。」易思遠笑嘻嘻的。
曲清澄假裝沒聽懂:「你讀一下課文第一二段,做一下發聲練習,說不定嗓子也能好。」
全班大笑。
易思遠念的磕磕巴巴:「……覺今是而昨非。舟遙遙以輕shang……」
曲清澄溫和提醒:「舟遙遙以輕颺,那個字念yang。」
易思遠大驚:「什麼?!不是曲水流觴的觴麼?!」
全班再次大笑。
曲清澄也忍不住笑:「你總算還知道曲水流觴,不錯的呀。」
易思遠放下書本嘆一口氣:「曲老師,你看我這腦子,是不是只有對著流星許願才能變好了?」
曲清澄又微微一笑:「我只相信科學。」
易思遠無語的坐下,對商曉冉發出「滋滋」呼叫聲:「曲老師裝傻!靠你出馬了!」
「快啦!曲老師最喜歡你了!」
商曉冉:「哪有啊,都跟你說沒有了,我不行的。」
曲清澄敲敲講台:「不用做筆記的嗎?」
兩人的對話暫時被打斷。
祝遙低頭盯著課桌抽屜里的手機,忽然冒出一個想法。
如果——
是說如果,如果她去求曲清澄,想讓全班今晚去看流星雨的話。
曲清澄會答應嗎?
在教師節事件以後,時隔很久,她第一次在語文課上抬起頭。
曲清澄含笑看了她一眼:「祝遙。」
祝遙愣了一下站起來。
「陶淵明到底是一個入世還是出世的人?」
……搞錯了餵曲老師。
我抬頭,不是想要回答問題的。
只好認命的說:「不知道。」
曲清澄居然點點頭:「說得對,陶淵明自己也不知道。」
「從本心來說,他崇尚老莊,追求自然。可傳統『學而優則仕』的思想,又讓他不得不入世。」
曲清澄沖祝遙眨眨眼睛:「坐下吧。」
又撩一下長發點點自己的耳朵,像是提醒祝遙認真聽課。
祝遙總歸不好把頭再低下去了。
直到下課鈴終於打響,曲清澄說:「這節課就上到這裡。」
祝遙在心裡醞釀著勇氣。
「曲老師。」
過於嬌俏的聲音,顯然不是從自己嘴裡說出的。
商曉冉笑嘻嘻開口問:「今天語文晚自習,能不能讓我們去操場看流星雨啊?」
醞釀了一節課的台詞被搶白。
像躲在幕布後失去了角色的木偶,燈光關閉,觀眾散場,操縱絲線的人撤手離去,只剩下自己變成一堆軟塌塌的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