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頁
商曉冉走了。
當某天晚自習前的休息時間,祝遙看到商曉冉站在籃球場邊,拿著瓶可樂跟校籃球隊長說話時,祝遙以為平衡可以永遠維持下去了。
所以曲清澄叫她到辦公室的時候,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去了。
她到現在還清楚記得那天是12月7日,天空下著綿綿的雪,不大,落到地上就化了。
曲清澄坐在辦公室里,一件雪白大衣搭在椅背上,穿一件白色山羊絨高領毛衣,有細密規則的編織花紋,包裹著她天鵝一樣的脖子。
那是下午開始上課以前所剩無多的午休時間,辦公室里除了曲清澄,還有幾個吃午飯已經回來的老師,大抵在備課或者改卷子什麼的。祝遙沒仔細看,但他們的存在讓她鬆了一口氣。
曲清澄笑笑的問她:「祝遙啊。」
「你對演小短劇有沒有興趣啊?」
******
很多年後,祝遙坐在錄製一檔綜藝的演播廳里,對面是短髮知性的女主持人。祝遙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來上這種談話類綜藝:「我沒什麼好聊的。」
毛姐哈哈笑:「因為你平時話少啊!就顯得很有哲理似的。」
祝遙本來很無語。可這檔綜藝的錄製是帶現場觀眾的,當她在觀眾席里捕捉到曲清澄、一張白淨的臉溫柔沖她微笑,祝遙又覺得這節目上得很值。
女主持人問:「是什麼契機讓你踏上演員這條路的呢?」
祝遙:「嗯……是因為一個人。」
因為十七歲那年的冬天,天空下著綿綿的雪,曲清澄笑著問了她一句:「你對演小短劇有沒有興趣啊?」
******
下了晚自習祝遙回到家,偌大的房子,還是黑漆漆、空蕩蕩。
祝遙摸出手機,很醒目就能看到祝映嵐轉生活費給她的信息提示,她想了想,給祝映嵐打了個電話,響了兩聲,又掛了。
走進餐廳,摸出一罐凍過的可樂慢慢喝,即便在開了暖氣的房子裡,手指一直握在凍過的金屬罐上還是冰得有些疼。
祝遙盯著大理石餐桌上自然龜裂般的紋路,一罐可樂大概喝了二十分鐘吧。
祝映嵐並沒有打回來。
沒有打回來也好吧。
從上次家長會那天受傷、祝遙拒絕了祝映嵐找司機送她的提議以後,兩人已經很久沒說過話了。
那天獨自一人在病房醒來、莫名生出小時候被拋棄一般的疑惑感覺,像某種血紅的水果,剛開始帶著新鮮的酸澀,後來隨著日月推移,在時間裡逐漸變得乾癟萎縮。
即便祝映嵐現在給她回個電話過來,祝遙還能說些什麼呢?「最近忙嗎」、「注意身體」之類的?
有點好笑。她又不是這種人設。
可真正想要訴說的那些心情,早已在時間裡不再鮮活,失去了開口的立場和意義。
祝遙站起來,端著可樂拖著書包往書房走。書房邊上的長几上,祝映嵐命人精心呵護的水仙快要開花。
祝遙做了一會兒作業,把一疊薄薄的列印紙從書包里拿出來。封面的一小角捲起來,祝遙又伸手把她撫平。
封面上是最常見的宋體,很多年後祝遙泡在劇組,拿過的劇本也都用這種字體寫著密密麻麻的台詞。
可當時那樣的字體在曲清澄的加持下,對祝遙萌生了不一樣的神聖的含義。
《仰望》。
祝遙記得自己中午在辦公室問曲清澄:「你寫的啊?」
曲清澄一笑:「學校不是馬上要辦新年晚會了嗎?老方問我對二班出節目有沒有什麼想法,我就寫了一個玩兒。」
祝遙:「我……能先看看再答覆麼?」
「當然可以呀。」
祝遙就順利把劇本帶回家了,在安靜的書房裡,在明亮的檯燈下,翻開劇本的指尖微微顫抖。
她不想在有人打擾的環境看劇本,好像對劇本是一種褻瀆似的。
只能在這樣的環境下,只有燈,她,和翻動劇本的沙沙聲。
故事並不複雜。大概就是講一個想當太空人的女孩,性格卻是內向膽怯的,還有暈眩症。在冬天偶遇的一個女孩鼓勵之下,最終在高考志願書上填下了自己的夢想。
劇本里有大段大段內心獨白,把女主怯弱柔軟的內心描寫得淋漓盡致。祝遙一個人在檯燈下看得有點想哭。
她莫名覺得她就是那個想當太空人的女孩,曲清澄就是她嚮往的蒼穹。
閃爍著無數顆星星的那種。
淚水溢出眼眶的時候,祝遙把劇本移開了。如果眼淚滴在紙頁上,明天推說是喝水時濺的,不知會不會顯得有點假。
曲清澄一定笑她:「祝遙你平時看起來小刺蝟似的,沒想到這麼愛哭的呀。」
祝遙盯著合上的劇本封面,因為換了個位置,折射出檯燈不同角度的光線,流光溢彩般,像午後透著浮塵的陽光,像夢境裡帶著蜂蜜香的迷霧。
怎麼辦呢?祝遙的手指摳在可樂罐子上。
她本來是想把劇本帶回家、做曲清澄的第一個讀者,然後明天把劇本還回去,就說自己不感興趣。
畢竟在那場極具儀式感的「擁抱」告別以後,在祝遙自己天真又幼稚的想像里,她是手執長劍的英勇騎士,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曲清澄的。
可是。
祝遙忍不住伸手,又在劇本的紙頁上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