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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用布包了些冰塊回來的奶媽一見瑪格麗特臉上的痕跡就掉了眼淚。
她確實是教會派來的眼線,可這並不代表她對瑪格麗特只有虛情假意。事實上比起一直陪在希流斯十四世身邊、生下皇子後又忙著照顧皇子的皇后,奶媽與瑪格麗特才更像是母女倆。兩人一起扶持著才度過了那些最為困頓的日子,才終於等到了能看到一點熹微晨光的今天。
「我沒事的,奶媽。」
其實瑪格麗特很想管奶媽叫希爾芙,那才是她真正的名字。
可是她不能,因為這個皇宮裡現在還不是她做主。一旦她記住了一個下人的名字,她的父皇必然就會將人從她的身邊調離——那個獨裁者不允許瑪格麗特親近任何人,在他看來,瑪格麗特就是一定會潑出去水。既然都是要潑出去的,那一開始就讓她不要有任何的留戀才是最好的。
希爾芙噙著淚,好一會兒才點點頭。
理性上她知道剛才的那場戲是有必要的,可天知道她的感性差點兒讓她衝出來攔住對瑪格麗特施暴的希流斯十四世。
「希望父皇不會禁止我繼續與伊蓮大主教見面……」
「不會的。」
希爾芙以小的聲音在瑪格麗特的耳邊安慰著瑪格麗特。
「你父皇現在只會更討厭利用了你的『蠢鈍』讓教會得以流通『聖水』的大主教閣下。」
希流斯十四世是一個差勁的父親,但作為一國之王他多少還是有些能耐的。他再是生氣也不至於朝令夕改,置自己的威信與皇室的威嚴於地,讓教會隨便踩。
即便只是作作大度的樣子,心裡恨教會、恨神職者恨得要死,希流斯十四世也會暫時允許酒被包裝成「聖水」,通過教會流向民間。
事實上瑪格麗特因為「蠢鈍」而犯下的「錯誤」對希流斯十四世來說還是件好事——皇室管轄下的倉庫突發失火,火勢很大但沒有人員傷亡。然而去年收穫的甘木果被付之一炬,就算現有的甘木樹都成功越冬,收穫新的甘木果也要等到明年的冬季了。
新的成癮物質沒法大批量地被推向市場,舊的成癮物質就一定還是人們偏愛的主流。希流斯十四世的禁酒令讓民間的小暴動就沒停過,隨著貴族與平民的衝突一再升級,希流斯十四世再不以某種特定的渠道適當的放寬禁酒政策,民間很可能就會爆發出真正的起義與叛亂了。
是的,瑪格麗特捅出的「簍子」對於希流斯十四世來說無疑是借坡下驢。也因此瑪格麗特只是挨了一耳光,沒被關禁閉。
「……原來如此。」
瑪格麗特懂了。
她的父皇之所以生那麼大的氣,一部份的原因確實是因為他厭惡要對教會作出讓步,但更多的他是要演給貴族們放在皇宮裡的眼線看,讓這些眼線通風報信,告訴貴族們他們的國王並沒有與教會握手言和、乃至是投靠教會的想法。他依舊與貴族們是同一陣線,這次的事情千錯萬錯都是愚蠢的公主的錯。
「現在是父皇需要我了。」
在有力量徹底消滅掉教會的影響力之前,希流斯十四世還需要維持與教會的關係。瑪格麗特既為教會打開了「聖水」這個口子,教會一定還會想辦法和瑪格麗特維繫關係。
而這正是希流斯十四世希望看到的局面。
屆時他便可以通過操縱自己這什麼都不懂的愚蠢女兒,與教會來上一盤新的角力。
「……看來這也是在伊蓮大主教的預料範圍內。」
瑪格麗特苦笑了一下。
她並不喜歡被人當成棋子,尤其下棋者還不止一人,她得隨著每個下棋者的想法動作。
不過瑪格麗特也得承認,看懂了這些角力,她才第一次理解到了當政者的思考方式。現在她不再是那個只懂繡花的公主了,她是真正的、對這個國家有所影響的皇族。
……
作為回禮,葉棠向每一個前來為自己就任大主教獻上祝福的人送上一小杯「聖水」。
幾百杯「聖水」通過孩子們的手到了葉棠的手裡,在從葉棠的手裡到了貴族、神職者與平民們的手裡。
許多平民祝福的話只開了個頭就哭了出來——把這一小杯「聖水」帶回去,明天她們鑿開湖面的冰塊,在冰水裡洗衣服時身體就不會冷到沒有知覺、回去後身上的每一個關節都疼到像要裂開了吧?明天,當他們冒著大雪回到家中後,不會因為點不著濕冷的木柴又凍上一整晚了吧?
不,今晚他們腿腳不好的年邁父母就不用再因為疼痛與寒冷整晚呻吟了吧?
「感謝您、感謝您、大主教……」
粗糲的手上長滿老繭,已經掏過好幾次的指甲縫裡仍舊微微發黑,用枯枝般的雙手捧著葉棠的手,將葉棠的手貼在自己的額心,平民們涕淚橫流。
葉棠並不嫌棄這些衣著簡陋、但努力把自己打理得儘可能乾淨精神的人們。她知道為了來見她,這些人已經換上了自己家裡最好、最乾淨的衣服。
「神的祝福與您同在。」
笑著在胸口劃了十字,葉棠用祝福回應每一個平民。這讓貴族們多少有點不高興。
他們都特意從自己的領地上跑來祝賀伊蓮·瓦倫丁的榮升了,她怎麼還不來感謝他們這些尊貴的客人,而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那些不值一提又蓬頭垢面、散發著怪味的窮人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