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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折的疼痛哪怕是成年人也無法輕易忍受,葉棠見多了躺在病床上呻吟不止、不住掉淚的大小伙。
蘇格卻只有六歲。
六歲的她是怎樣忍受住骨折的疼痛,還用圍裙兜著火柴在街上叫賣的?
要知道叫賣可不是件容易乾的活兒。不會有路人喜歡一個滿臉苦大仇深的小販。只有笑容足夠甜美,模樣足夠可愛的小販才能得到路人那一個硬幣的偏愛。
哪怕葉棠活得時間已經足夠長,她仍會為自己那幾秒之間的想像感到心痛。
並且因為營養不良、水液代謝紊亂失衡造成的水鈉瀦留,蘇格瘦巴巴的身體上出現了明顯的浮腫。尤其是她一雙小小的腳,腳背腫得老高,跟額外嫁接了兩個小饅頭似的。
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因為蘇格沒有合腳的鞋穿,平時只能與她母親共用一雙大木鞋,她浮腫的腳沒有被勒,不至於因為血液循環不暢肢體部分壞死,繼而落下殘疾。
在《賣火柴的小女孩》的原作中,搶走了小女孩一隻木鞋的頑皮男孩曾說過要把小女孩的木鞋留給自己的孩子當嬰兒床。
即便是顧慮到小孩子的腳會長大,正常人也不會買這麼大的鞋子。那麼換句話說,與蘇格共用一雙大木鞋的蘇格的母親……她很可能渾身上下腫得厲害,以至於鞋子再小一圈都穿不上去。
水鈉瀦留到這個地步,蘇格的母親必然是時日無多。加上葉棠在路上有意無意地向蘇格詢問她家庭情況後得到的回答——
蘇格說她母親已經很久沒有理會過她了。還說她母親一天到晚都躺在稻草床上,她的父親不允許她靠近她母親。說是她靠近了會影響她母親的休息……如果她母親的病沒好,那都是蘇格打擾了她的緣故。
「所以我想,只要我不在家裡,就不會打擾到媽媽了吧……」
牽著葉棠手的蘇格很乖很乖地望著自己的腳尖。
葉棠給她穿的軟皮靴里有厚厚的毛毛,雖然靴子大是大了點,讓她走起路來有點不大方便,但那種軟乎乎又暖烘烘的觸感讓蘇格一路上忍不住跟葉棠說了好幾次她感覺自己踩在雲上。
而葉棠,她從蘇格的話里理解了蘇格為什麼願意跟著她到修道院來。
——這孩子不是為了自己能吃飽能吃到美味的甜食,也不是為了自己能穿暖能得到一雙讓她不用赤足在雪地上走的靴子。她也不是為了去修道院兜售她的火柴,好賺些錢回去給她爸爸。
事實上這個孩子很清楚,她爸爸早已經把她當成了家裡的拖累。就算她拿了錢回去,爸爸也不會真的給媽媽買上半個麵包。
而那個男人……蘇格的爸爸不可能不知道除夕這種日子絕大多數人都不會在街上停留。有家的人會忙著回家,與家人共度一年的最後一天,並迎接嶄新一年的到來。沒有家的人也會試圖找個地方慶祝自己又活過一年,再不濟也會找個能遮風避雨的地方安穩地度過。
在這種街道上人跡罕至,天氣又這麼冷的日子裡把女兒趕出門去賣火柴。這與其說是一天不拉地剝削女兒、指望女兒能賣火柴賺幾個錢,不如說就是等著女兒能死在外面。
如此一來,蘇格的父親不光能抱著女兒冰冷的屍體在大街上嚎啕大哭,表演一出人間慘劇,博得同情的同時也得到路人的捐助。說不定還能被善良又富裕的人注意到,接著被給予一個固定的工作,得到穩定的收入。
如果女兒蘇格瞎貓碰到死耗子的賣出了火柴,蘇格的父親也不虧。他至少可以在除夕這天晚上拿著女兒賣火柴賺來的錢去買瓶可以取暖的劣酒來喝。
但這些還不是葉棠受到衝擊的所有理由。
「修女?」
無邪地望著替自己洗了頭、洗了澡,又和自己一起泡到浴缸里的葉棠,小蘇格不知道葉棠為什麼始終一臉凝重。
「……蘇格困了嗎?」
揉揉小蘇格被熱氣熏蒸得泛出淡淡粉色的臉,葉棠無法告訴蘇格,她以後要走的路,恐怕是一條荊棘之路。
縱然只要蘇格不說自己「不需要」,她就始終會在一旁守護著蘇格,蘇格腳下的道路一定也不會變得好走多少。
「我不困!」
下意識地回答了葉棠,等想起葉棠是修女,是神的使者、是神在人間的代言人,而在神的面前,人不應當撒謊,蘇格又自責地縮起了小身體。
「對、對不起,修女……我撒了謊……我是壞孩子……」
「蘇格不是壞孩子。」
慈愛地親吻蘇格的額頭,葉棠輕輕地擁抱著這個渾身是傷的孩子。
「蘇格沒有做錯事。蘇格什麼都沒有做錯。」
儘管沒有從蘇格的嘴裡聽到她父母對她的謾罵與不滿。但葉棠可以想像蘇格一定曾經被這樣說過:
「你的出生就是個錯誤。」
因為——
蘇格不光有女性的身體構造,還有男性的身體器官。
她是一個兩性俱有的孩子。
兩性俱有不是很常見的現象,葉棠穿了那麼多個世界,見過兩性俱有者也不超過五個指頭。
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通常被認為是同卵雙胞胎在發育時相互吸收,造成了兩種性別的身體構造混合在了一起。
不同於人們想像中兩性俱有者可以占據兩種性別的優勢,得到雙重的享受,兩性俱有者的人生通常充滿了迷茫、掙扎與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