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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沒勸過呢,您怎麼就知道勸不住?
還沒待姬容回懟上兩句,姬安突然問了個不相干的話題:「長琴,你知道莫老夫人為何會瘋嗎?」
莫老夫人?
思緒被打斷,姬容不由得愣了愣。
心想,老娘怎麼會知道祖宗輩大佬的事跡。
於是她坦誠地搖了搖頭。
姬安嘆了口氣,繼續說:「因為莫老前輩活了五百多年,身邊熟識的好友早已不見蹤影。年少時愛慕的郎,也化作了一抔黃土。」
「數百年光陰消磨,她終日與傀儡為伴,很寂寞。」
姬容想起了一茬事,不由得皺眉道:「可莫老前輩至少還有莫夫人陪伴,總不至於太過孤單。」
姬安的語氣十分輕緩,但說出來的話卻讓姬容大為震撼:「其實,莫夫人並不是莫老前輩的親生女兒,而是她的弟子。」
「傀儡師的身份很特殊,他們雖然擁有比尋常修士更長的壽命,但卻不能嫁娶、也無法婚配。只有找到傳承衣缽的弟子,他們才能離開天工坊,含笑赴死。」
姬容傻了。
然而她的面上還是要維持著平靜,淡淡地問:「既然傀儡師無法婚配,為何還要稱莫夫人為『夫人』呢?」
姬安解釋道:「因為傀儡就是他們的伴侶。傀儡師的一生很長,大部分時間都與自己的傀儡為伴。」
「傀儡雖然沒有生命,也沒有感情,但對於像莫夫人那樣的傀儡師來說,耗費畢生心力所製作出來的傀儡,卻如同她的道侶,同時也是她所創造出來的孩子。」
聽完此話,姬容敏銳地發現了一個疑點:「既然傀儡師的玩偶如此珍貴,莫夫人竟捨得獻出傀儡來醫治娘親?」
「按照傀儡師的規矩,他們的確不能輕易給他人續命,只能醫治世人的疾病。」姬安的聲音很輕,「除非……那個人願意傳承傀儡師衣缽,做他們的弟子。」
姬容震驚了:「所以莫夫人用傀儡給娘治病,代價就是娘要傳承傀儡師的衣缽,成為莫夫人的弟子?」
等等,那之前莫夫人還謊稱顧白衣是她的弟子……
這麼說來,她爹其實早就識破了?只是礙於情面,未曾拆穿罷了。
「是的,莫夫人的條件,就是想讓你娘成為下一代傀儡師。」姬安點點頭,面上浮現出疲憊之態。
「可娘已經嫁給了您,難道不算違背了傀儡師的規矩?」
姬安看著姬容手中拿的白瓷瓶,低聲說:「所以我給了你娘一瓶醉三生,服下後,她就會忘了我。從此以後,我和她便再無任何干係。」
「……」
姬容頭皮發麻,總覺得手裡握著的醉三生越發燙了。
一方面,姬安想讓姬夫人活命。
所以他才給姬夫人一瓶醉三生,讓她去當莫夫人的弟子。代價卻是永遠忘記他,享受長久又孤寂的生命。
另一方面,姬夫人認為天命不可違。她不想忘記姬安,也不願做傀儡師、傳承莫夫人的衣缽,靠絲線續命。
所以她把醉三生還給了姬安,想讓他忘記自己,而她自己則從容赴死。
兩個人都不想忘記彼此,雖然做法不同,但卻陰差陽錯想到一塊兒去了。
確實很棘手。
此時此刻,姬安看著姬容,似乎不想再讓她夾在中間為難。
於是伸出手,微笑著對她說:「吾兒,把醉三生給爹吧。」
姬容愣了愣,看來姬安這是要向姬夫人妥協了。
於是她把醉三生遞給了姬安。
正當她以為姬安會拿起醉三生一口悶時,後者卻盯住白瓷瓶,遲遲沒有動作。
如同凝望著結髮的妻子,他的眼神極其溫柔,也極其不舍。
在姬容的注視下,他放開了手,任由瓷瓶從掌中滑落。
太平殿的地板皆由鐘山之玉鋪就,每一塊都價值連城。
醉三生碎裂的聲音很清晰。
如同古琴弦斷,敲冰戛玉的一聲脆響。
液體順著玉石蜿蜒流淌,浸濕了腳下的地毯。
很久很久,姬容都未曾說話。
姬安看著地上碎成無數瓣的白瓷瓶,忘記了收回懸在半空的手。
襯著鬢角的白髮,他似乎一瞬間蒼老了許多。
半晌,他才釋然一笑,說道:「長琴,我想通了。」
「時隔多年,我到現在都還記得第一次看見你娘時的情景。那時是四月,柳絮飄了滿城,小樓上正有位姑娘推開窗,睜大眼睛看著街市人來人往。」
「那天摯友告訴我,天上的雲十分好看。我勒馬,抬頭一望,覺得平平無奇。」
「只是當我低頭,對上那位姑娘的視線時,卻覺得剛剛看見的雲,好像都變成瞭望不到盡頭的綠野,在我眼前鋪開萬里。」
姬容看著姬安嘴角揚起的微笑,問道:「那位姑娘就是娘親嗎?」
「是的。」姬安點了點頭,「那是我此生最珍貴的東西,因為在那之後,我再也沒有看見過那樣好看的雲。它已經成為了我心中至美,任何時刻都無法撼動。」
「所以我明白了,或許我和你娘都不想忘卻那件最寶貴的東西。她用死來抵抗,我用生去記憶,我們都沒錯。」
「我和你娘都是固執的人,既然誰也說服不了彼此,故而這瓶醉三生也就沒了存在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