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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長離執起簫,閉上眼。
簫聲引來幽冥之下的鬼蛟,它們盤旋起舞,泣音能使萬鬼同哭。
鬼蛟與鳳凰交纏在一起。
頃刻間,山河分裂。
雲煙散盡後,大地上留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裂縫。
月千秋和楚長離中間,多出了一道深淵。
二人同時放下手中的簫和劍。
楚長離看著那道深淵,搖了搖頭:「師父,你沒有盡全力。」
月千秋淡淡地看著楚長離,未曾回答她的話,反問:「你們魔宗沒有自己的曲子嗎?」
聞言,楚長離忍俊不禁,道:「多年不見,師父還是讓長離十分開心。」
然而月千秋已經徹底不想理會楚長離了。
天知道她剛剛多希望,楚長離拔出的不是蓮華簫,而是赤霄劍。
一劍把她殺了,這樣對彼此都好。
相隔萬丈深淵,楚長離走近一步。
她看著月千秋,笑道:「只是師父,其實我更希望剛剛您那一劍沒有留情,這樣我便可以從容赴死了。」
月千秋沉默不語。
因為她覺得世上所有的巧合都被她一人撞上了。
這輩子,都不會再這麼巧了。
楚長離面上帶笑,她看著月千秋,望進她的眼中。
怎麼看,都過於貪心了。
怎麼看,都看不夠。
「師父,世人將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希望你能殺了我。你又怎能辜負他們的期望?」
月千秋說:「世人的期望,非我所願。與我本心不相干的期望,便是奢望,便與我無關。」
楚長離笑了笑,「那麼師父的願望是什麼?」
月千秋心想,老娘的願望就是趕快結束這一切。
但話到嘴邊,說出口的卻是:「我希望,我不會成為任何人的願望。」
楚長離愣住了。
而後她笑了笑,笑得格外溫柔,一如當年。
「可惜師父的願望大抵要落空了,因為我對師父,還有很多很多的期望。」
月千秋靜靜地看著楚長離。
片刻後,楚長離撂了簫,也扔下了赤霄劍。
似乎覺得這樣,她才輕鬆自在。
只是即便丟下兵器,深淵仍然橫在二人的中央,如天塹般難以逾越。
「小時候,我希望師父能多看看我,多在意我一些。所以總是惹是生非,令師父為難,從沒讓師父稱心如意。」
「長大後,我漸漸懂了事,希望師父不要那樣勞累,想為師父做點什麼。」
說到此處,楚長離失笑,「只是沒想到,到頭來最讓師父勞心傷神的,卻是我自己。」
月千秋看著楚長離,搖了搖頭:「我從來沒怪過你,因為我也做錯了很多事。更何況,人活在這世上,常是身不由己。」
楚長離笑了笑,「師父所說的『身不由己』,我這一生,倒是體會盡了。」
「算來我活了這些年,既不知自己從何而來,也不知來到人間之後,到底又做了些什麼事。世人羨慕我、辱罵我、畏懼我,皆認為我無可救藥,是個瘋子。」
「我也覺得自己來此走一遭,糊塗得很,沒一刻是清醒的。」
「直到現在,我總算明白了。」
桃花從城外飛到了淅川。
楚長離說:「師父,從前我不明白自己為何而生。現在我明白了,我來這裡,就是為了見到師父的。」
「只是可笑,我口口聲聲說著為師父而生,卻反倒讓師父為難了半生。不過從此以後,我不會再讓師父為難了。」
楚長離站在深淵邊緣,對著月千秋輕輕一笑。
「師父,你說世間並非黑白分明,所以你不願順世俗的意。可我又如何忍心,讓你背負天下罵名?」
月千秋看見徒弟在對她笑。
然後徒弟含著笑,在萬千亂紅飄零之際,跳下了深淵。
那一刻,她忘了自己是誰。
只知道飛奔到邊緣,伸出手,卻什麼都沒抓到。
月千秋聽到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
她甚至來不及去想,那聲音是不是自己的。
因為動作比思維更快。
她跟著楚長離,跳了下去。
月千秋看著那道身影墜入深淵,底下火海翻湧如潮。
被火舌吞噬之前,楚長離伸出手,在指尖凝起了一團靈力。
世人若見到這一幕,恐怕不會相信自己的眼睛。殺人無數的魔尊,竟會有如此清澈純淨的靈力。
一縷靈力飛入了月千秋的眉心。
如同羽翼般伸展開,隔絕了周圍瘋狂燃燒的火焰。
另一縷靈力飄至上方,包裹住了隨月千秋跳下的宮羽,將她彈出深淵。
姬容一向以為自己冷心冷肺,絕不會為紙片人掉一滴淚。
但當那道身影跌入火海,消失不見後。她看著那片潔白的翎羽,卻痛到喊不出聲,淚流滿面。
她的徒弟死了。
她的徒弟順了所有人的願,死了。
就在姬容萬念俱灰,只想求死出存檔時,一雙手卻捧上了她的臉頰。
那雙手涼如清泉,正替她擦拭著眼淚。
姬容愕然抬首,發現自己面前站著一個半透明的魂靈。
那人墨發紫衣,眉眼帶笑,對她說:「師父,好師父。別哭了。」
姬容傻了:「你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