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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一天,楚長離看的索然無味了。
動動手指,方才還在撕扯扭打的人,頃刻間便化作了一灘血水。
她撐著下巴,看向站在台階底下的那個人。
女子身著紅衣,外罩白裘,正站在冰冷的玉階上,靜靜地望著她。
借著血月的光暈,楚長離看清了女子的容顏。
看清之後,她含著笑,溫柔地說:「師父,你來了。」
楚長離緩緩起身,步下台階。
她的身姿依然挺拔,只是冰涼的華衣壓在身上,襯得她越發單薄瘦削。
看著面前的人披了狐裘,她伸出手,替月千秋拂去皮毛上的碎雪,如同從前那樣,關切地問:「外頭落雪了,師父可覺得冷?」
月千秋看著楚長離,搖搖頭。
血水沿著台階流下,已經快漫過楚長離的鞋履了。
她卻不為所動,只是收回手,笑著對月千秋說:「師父向來好潔,這裡不乾淨,不如我帶師父去鳳凰台吧。那裡種了很多花,很好看。」
「我不知道那些鳳凰花什麼時候開,但它紅艷艷的,實在可喜。我便施了個術法,讓它一直開著,等到師父有一天來了,就能看到那些花。」
楚長離看著月千秋,輕聲問:「師父,我做得好嗎?」
像是煮了一碗賣相不錯的丸子,她還是那個諂媚小人,裝出可憐兮兮的模樣,想讓師父夸一夸。
但月千秋沉默良久,動了動嘴唇,卻沒有誇她。只是說:「長離,回來吧。」
說不出「一切都還來得及」這種話,因為一切早已面目全非,所以她只能讓她的徒弟回家。
她知道,楚長離明天就會當上魔尊。會順了所有人的願望,坐上那張冰冷的,為正道所唾棄、討伐的座椅。
這或許是她姐想要的劇情,或許是正確的劇情。
但此時此刻,她卻不想再走下去了。
楚長離笑了笑,對月千秋說了一些不相干的話。
「小時候,我總是在想,師父為什麼會在那天救我,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呢?我不知道,只知道師父知曉很多我們都不知道的事。」
「有時候,我感覺師父不管做什麼,好像都是有原因的,但師父對我這樣好,我也不願去多想。我只想當師父的徒弟,一輩子看師父讀書練劍,就足夠了。」
「我覺得師父真好看,笑起來真好看,不笑的時候也真好看。有時候我會偷偷地想,前世我一定見過師父吧,不然為何只是看著師父,我就會這樣開心。」
「我努力裝成師父的好徒弟,裝成頑皮的模樣,故意惹怒師父。想讓師父多看我一眼,多在意我一些。」
「一千一百零一天,我每天都很想看見師父。今天我終於如願以償地見到了師父,卻根本高興不起來。」
月千秋問:「為什麼?」
楚長離輕輕地說:「因為啊,我發現我不能回去了。師父,我裝不下去了,我殺了這麼多人,再不能裝成您的好徒弟了。」
「師父,你知道嗎?我其實沒有入魔,也沒有變,因為我的心本就是虛偽骯髒的。我殺了這麼多人,我不覺得愧疚,因為我本就想殺他們,我想將他們剝皮抽筋,看他們痛不欲生受盡折磨而死。」
「師父,你告訴我們,世間並不是非黑即白的,但現在你站在這裡,是這樣乾淨。你看看我腳下的血,多髒。」
「師父,你如何落腳,如何踏足一步?」
月千秋沉默良久,抬起腳,踏過那片血水,站在了楚長離的面前。
她的鞋履上滿是鮮血,像極了飄搖的梅花。
楚長離看著月千秋,自始至終,未曾移開視線。
月千秋也看著楚長離,然後伸出手,捧住了面前人的臉。那張冰涼的、寫滿淡漠的臉。
「長離,然後呢?」
「師父,你不該過來。」
月千秋說:「那天我渾身是血,你也過來了。現在,我為何不能過來?」
楚長離看了月千秋很久。
然後伸出雙手,扣住月千秋的十根手指,埋在她的頸窩間,嗅著發香,閉上了眼。
聞到清冽的幽香,有那麼一瞬間,她好像回到了小時候。
那時她生了病,師父正將她抱在懷裡,垂下眼睫,從藥碗裡舀起一勺腥苦的藥。
她皺起眉,可憐巴巴地望著師父,說,師父最好了,師父這樣好,肯定不會讓長離喝藥吧。
勺子懸在半空,師父冷冷地說,廢話少說,別耽誤為師的時間,快喝。
她說,師父,別家的徒弟喝了藥都有糖吃、都會被誇。可長離呢?長離好慘啊,沒有糖吃,也沒有師父夸。
師父笑著說,我家長離真厲害,都十二歲了還不會自己喝藥,真是世界上最厲害的孩子。
她抿嘴,睜大了眼。
師父總是如此坦誠,坦誠得讓人難受。
抬起頭,卻見師父放下藥碗,從儲物袋裡拿出了一塊閃著銀光的盒子。
揭開盒子,裡面全是亮晶晶的、裹著紗紙的糖。
她看呆了,愣愣地望著師父。
師父的眼神很彆扭,且充滿了嫌棄。
她覺得,師父肯定在想,這種甜膩的糖絕對是世間最無用的東西。
師父肯定還在想,可她那無用的徒弟最喜歡這種無用的東西。無用的徒弟和無用的東西,真是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