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頁
楚王世子的側室徐氏, 喜禮佛, 從不殺生。
有那麼一日, 徐氏走過王府長長的牆,瞧見拿著摺扇的小童。
她看著那柄廉價又骯髒的摺扇, 撫過小童的發頂,問道:「小殿下, 您是從何處得來的這把扇子?」
小童對徐氏說:「徐娘娘, 這是一個姐姐給我的扇子, 你瞧,可好看了。」
徐氏看著扇上的鮮血,問道:「那個姐姐叫什麼名字,她為什麼要給你這把扇子?」
小童很開心地說:「姐姐叫紅枝,紅色的紅,枝椏的枝。她說她的少爺快死啦,我就拿那顆很貴的珠子,跟姐姐換了扇子。」
徐氏的房裡擺著兩尊無量佛,她搓捻著菩提珠,微微抬眼,看著倒在地板上的丫鬟。
那丫鬟很年輕,模樣生得好看,只是沒什麼規矩。想來韋二那個野種,不曾教過她禮儀。
上了幾頓大刑,丫鬟的指甲縫裡都是血,卻仍是固執地問著:「娘娘,奴婢做錯了什麼?」
徐氏說:「你說你做錯了什麼?你可知小殿下手裡的夜明珠價值連城,便是把一千個、一萬個你賣了,也遠遠抵不了分毫。小殿下年幼無知便算了,你竟大膽如斯,竟敢騙他,讓他用珠子去換扇子,你說你該不該死?」
「可我沒有偷小少爺的珠子,也沒有去搶……是小少爺說,他想和我換的。」
徐氏問:「你沒偷,那韋二呢。韋二要死了,他難道不想拿那珠子治病?」
丫鬟吐出一口鮮血,笑了笑,「娘娘,少爺他就算是死,也不會偷別人的東西。」
徐氏點點頭,說:「再打。」
那天是個十分平常的日子,風還是那樣輕盈,雲還是那樣縹緲又遙遠。
但紅枝死了。她像是酒樓最便宜的一道菜,被人打爛了,敲碎了,隨意埋進土裡。
下過雨後,她的屍體變得潮濕,又被二少爺一寸一寸挖出來,把冰涼瘦小的身軀抱在懷裡。
二少爺像是一道影子,悄無聲息地走進世子的院子。他手上拿著匕首,靜靜地看著王妃,還有被她抱住的小童。
王妃見了二少爺含笑的臉,還有手中的匕首,嚇得昏倒在地。
小童看著倒在地上的阿娘,疑惑地推了推王妃:「阿娘,阿娘,現在是白天,你為什麼要睡啊。」
二少爺卻蹲下身,晃了晃匕首,問小童:「好看麼?」
小童看著匕首上雪白的光,乖巧地說:「好看。」
二少爺說:「被這把匕首捅進胸膛,你會哭麼。我啊,最討厭看別人哭了,你待會兒若是敢哭,我就把你的臉劃花,把你的舌頭割下來。」
小童嚇得面無人色,登時便哭了:「你為什麼要捅我?為什麼要把我的臉劃花,把我的舌頭割下來。」
二少爺說:「因為你偷了我的東西。你偷了我最珍貴的東西。一千顆、一萬顆破珠子也比不上的東西,你還不起,所以只能得拿命來償。」
匕首懸在半空,最終沒能落下。
因為二少爺看見了懸在小童腰間,那柄染血的摺扇。
二少爺一向討厭哭泣之人,總覺得只有懦弱無能的人才會哭。
但當他看到那柄摺扇時,臉上滿是淚水,抬起手去擦,地上又多了一串。
如同那日的大雨,挖開泥土後,他瞧著紅枝清秀蒼白的臉,摟緊了,感受到懷中的冰冷,才意識到他的寶物沒有了,永遠消失了。
姬容飄在上空看著,無知覺的,淚居然也跟著掉了下來。
她擦乾眼淚,卻發現身旁站了一縷魂魄,紅衣紅靴,手持竹骨摺扇。
謝白笑了笑,執起摺扇,指向拿著匕首的二少爺,說道:「師姐,你看多可笑,當年謝某竟會蠢到去殺韋宗丘。他又做錯了什麼,他不過是個孩子,什麼都不懂罷了。」
「他不知道他用紅枝的命,換了我的命。也不知道,他做了一件讓他、讓我都很痛苦的事。這並非他所願,也並非我所願,但事實就是紅枝死了。」
姬容看著謝白臉上的笑,不由得問:「你既然已經看清了,為何還執迷不悟,不肯出這夢境?」
謝白但笑不語。
二少爺被抓走了。被打得半死不活,渾身是血。
他想,他要殺了韋知遠、殺了王妃、殺了徐氏、殺了韋宗丘,殺了他們一家,連帶著整個楚王府,都下地獄。
韋知遠看著地上的血人,面無表情地問:「韋二,你為什麼要殺我的兒子,還拿著匕首衝進了徐氏的院子。因為我娘殺了你娘嗎?可你娘天生命賤,鬥不過我娘,你要報仇也應該來殺我,而不是跑來殺我的兒子。」
二少爺倒在地上,口腔里的血模糊了他的聲音。他只能笑,歇斯底里的大笑。
韋知遠搖了搖頭,如同侍衛一腳踹在紅枝的心窩上。他也抬起腳,將韋二踹出了院子。
二少爺被丟在了荒郊野外,他很冷,也很沮喪。
意識變得越來越模糊,他的身體破了,流出血。那些血水濃而鮮艷,漫過一人的鞋履。
姬容驚奇地看著向二少爺走過來的人,那人穿著紅衣,立在亂葬崗,靜靜地凝視著他。
宮羽看著二少爺,看著他快要死掉,他的眼中充滿了不甘的光。
病弱的臉上浮現出微笑,她像是找到了同類。
她在掌中凝起一團靈力,對二少爺說:「你的衣服本來是白的,現在被血染紅了,我很喜歡這個顏色,也很喜歡你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