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頁
「見過。」
自教授紀墨之後,王子楚的房間之中就多了一個上了鎖的箱子,是玄陽先生遣人送來的,說是之後王子楚的畫能夠放入箱中,一日最多一幅,不許多放,畫倒是可以畫,但若是畫多了依舊是要毀掉的。
紀墨不忍王子楚的畫卷被他自己毀去,把那些多餘的都要了帶走,也不見玄陽先生責問,算是把此事放過了。
由此,王子楚的心情又好了很多,很容易就為此滿足了,這會兒拿起一直掛在脖子上的鑰匙來,開了箱子,從裡面拉出這些日子所畫的畫卷,不知不覺,已經有半箱,拉出來,不必展開,便能鋪滿大床。
這還因是一日一幅不曾多留,可見王子楚的高產,卻也能夠理解,紀墨不在的時候,他在畫畫,紀墨來了之後,他教著紀墨的時候也在畫畫。
畫紙都是一般規格,畫上卻可分留白多寡,若是留白多的更添意境的那種,同樣的時間就能多畫兩幅,若是畫滿全紙,細緻入微的那種,一天也能有一幅,這等速度,紀墨不好評價到底如何,只能看畫而說,都很不錯。
把床上這些未曾裝裱的畫卷一一展開,層疊而放,每展開一張,王子楚就會說出這是畫的何處之景,放到一旁分開,不一會兒,床上的若干畫作就被簡單進行了分類,不再是按著畫出的時間,而是按著畫中的地點,分成了五疊,依次從床頭到床尾。
王子楚站在床邊兒,從床頭走到床尾,指著那一疊疊畫作說:「當年我離家,便是按著這樣的順序走的,中間有些地方甚是荒涼,我不喜歡,所以不曾畫出……」
紀墨微微點頭,王子楚的喜好很簡單,必要山水都有才是景色,二者缺了任意一個,他都不喜,而山水之外,是否有草木花朵就要看實景之中是否有了,若是有,他也不吝嗇筆墨,若是沒有,他也不會憑空添加。
此外,花鳥魚蟲之類,少見完整的,一鱗半爪,也能約略所見,若鳥兒藏身林中,能見羽毛細絲,不可見其全貌。魚游水中,便是河水清清,所見也多是背鰭側影,難見其全,而動物昆蟲之屬,蝴蝶算是王子楚少有的能夠完整畫下來的品種,其他的動物,便有常見的雞兔之流,能夠在畫中不被遮擋,其他的,隱在「有」和「未有」之間,一眼掃過去,很難發現其中藏匿的動物,細細看去,似乎有,卻又看不到完全,不敢肯定其有。
這種感覺讓紀墨想起以前小時候去過某野生動物園,據說猴山的地方,一山青黃交加,他竟是看不到猴子在哪裡,除非對方動了,方才有所感覺,恍然之前那裡竟然藏了個猴。
而對猴子來說,它或許也沒怎麼藏,就是坐在那裡不想動,然後就被人給直接忽略過去了,明明沒什麼偽裝色,但也要發現之後才會覺得那裡特別鮮明。
再要理解一下,可以想像那幅世界名畫《蒙娜麗莎》,其中據說也暗藏了四種動物,不仔細都看不出來,而看出來了,會覺得突兀——本來不該有的。
在這一點上,王子楚的畫就不會如此了,何地該有何物,絕對不會突然而有,仿佛來自天際,必是本來就在此,若兔子在草叢,鳥兒在樹上,猴子躍林間,位置上不會有任何的錯漏之處,若是拿去對照當時景色,必也不會有太大的不同。
從這個角度講,王子楚的畫就很寫實了,風格卻又是寫意的,絕對不同於油畫會有的逼真實景。同樣的景色,他有的時候會虛化山勢,有的時候會虛化河流,有的時候會虛化草木,有的時候虛化其中一二筆觸,營造出一種「雲深不知處」的感覺,朦朦朧朧,若天降大霧,所有景致都在霧色之中。
這種應該算是畫師的藝術加工吧,當然,無論是怎樣的虛化,都不能久看,否則致郁效果,參差仿佛,總是相差不大的。
「你竟是看過這麼多景色,可真好。」
紀墨似頗有艷羨地說著,他發現了,王子楚就是缺少這種肯定,無論是什麼方面,只要肯定他,他嘴上不說,臉上的笑容都會多幾分,只是那笑也總是收斂的,似乎嘴角的弧度稍大就會換來什麼不好的事情一樣,自我克制著,讓那小小的笑弧羞澀又可愛,還有些讓人心憐,不知道他以前生活的環境是怎樣的,竟是讓人連笑都不敢放肆。
士族子弟,都是如此嗎?
紀墨所見的士族子弟,李遠載算是一個,卻已經是極偏遠的那種,幾乎不在士族的圈子了,而李家卻還在努力維繫這種驕傲,在李遠載身上表現出來的就是「我看不起你們,然而出於風度,我還是跟你們說話」的彆扭感。
因年齡小,這種彆扭也可稱之為傲嬌,並不顯得可惡,畢竟大多數時候,他還是會對自己這種態度略作掩飾的,就是掩飾得不太到家罷了。
其他的,玄陽先生是否是士族身份需要存疑,士族子弟出頭太過容易了,不會捨命去軍中當什麼軍師,但看周圍人對玄陽先生的尊敬程度,又像是對待一位士族子弟出身的道士,讓人摸不著頭腦。
圈子和圈子之間,有時候外顯的界限模糊,讓人難以分清。
紀墨肯定王子楚是士族子弟,還是從紀父的態度上得來的,本來對他學畫不冷不熱的紀父,某日忽而問起他學得如何,過後還讓人送來了些筆墨紙硯之類的文房用具,像是支持的意思,對比之前冷淡,這熱情的感覺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