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頁
第265章
靠坐床上的王子楚臉色發白,淺淺的笑容像是透明的一樣,隨時會融化在陽光下的感覺,他看著面前的床上桌,笑著對紀墨道謝。
古人多重禮,自紀墨拜師成功之後,王子楚這個「先生」就不與其他先生等同,說是父親太誇張了些,但的確像是多了一位兄長一樣,各種年節禮物,都是不斷的,這方面的俗務家中自有人照管,那些照常的禮物,通常也不太會被送到王子楚的面前,他也不看重那些。
這床上桌卻不同,是紀墨親手做的,好久沒做木匠活,技藝還在,卻需要身體重新適應,這個過程中,難免在手上留下一些痕跡,王子楚見了,倒是為他心疼了一把,不許他以後親手做這些,只嫌傷手費時。
「師父不必如此,方便就好,只是以後也要少畫些了,莫要太耗費精力。」
自病癒之後,王子楚的身體就不太好了,每日睡覺的時間也增多了不少,添了午休,晚上睡覺前也難免小憩,便是早上醒來的時候,若不是特意著人叫醒,恐怕也會更晚一些。
每日裡更有藥膳滋補,玄陽先生自覺對外甥有愧,在這方面愈發盡心,可對那些毒,又沒什麼好的防禦手段,便多了試毒的道童,每日送來的藥膳,都必要那小道童先吃之後才會讓王子楚服用。
即便如此,對一些□□來說,也還是有中毒的可能,不過那之後玄陽先生大怒,把整個道觀都清理了一遍,換上了很多如同老兵一樣的護衛,如今再看道觀,更多了些肅殺之氣,少了那多年養出來的平和。
這種更換對王子楚而言是不明顯的,他不愛畫人物,也不會觀察周圍的人到底如何,平時跟他打交道的人也少,但更換帶來的變化又是明顯的,王子楚再次作畫,畫作之上的致郁之氣又加重了不少,甚至多了些可以稱之為死氣的感覺。
如果說以前王子楚的畫作還是第二眼致郁,第一眼驚嘆,那麼現在他的畫作連那層表相的偽裝好似都撕去了一樣,留下的是第一眼的強烈衝擊,這種變化,似乎也能體現作畫人心中並不如表面上平靜。
也許,不問世事的他並非單純到什麼都不知道,不過是看透了吧。
看透了,又不在乎,或者說這種在乎只會在畫作之中感受到一二,那種影響終究還是體現在了意境裡,讓知道內情的人看了只覺得心痛。
「費不了什麼,不讓我畫,我才會難過。」
王子楚的面上不見陰霾之色,這般說著,似還有些輕鬆之意。
紀墨沒有再說,床上桌是調整好角度的,如同放置在床上的畫板一樣,為了讓紙張能夠平放,還找了磁石作為鎮紙,能夠壓住紙張不走形,筆墨之類的就不太好安放,在桌板上弄了凹槽,固定了一個斜面的放置墨水的容器,另有一個是盛水的,連筆也有一個放置的卡槽。
能想到的都想到了,卻也並未讓這個多功能的床上桌顯得多麼高大上,只能說是看到心意了。
「別累到自己。」
紀墨白叮囑一句,王子楚對畫畫是有某種執念似的,若是一幅畫畫完,休息便也休息了,若是沒有畫完,這一天怕是都不能入睡。
玄陽先生心中有愧,竟是不願見王子楚了,唯有讓紀墨盯著,算是盡到徒弟的義務。
紀墨身負重任,卻又格外能理解王子楚,於是這盯人之舉多半都是透著無奈的,知道說了他也不會聽,卻又不得不多說兩句。
「你呀,少說兩句,多畫兩筆不好嗎?」
王子楚往床邊兒的桌子上斜了一眼,桌上的畫紙平鋪,已經有了些氣象,山岩在側,河水橫流,那山岩之上的樹木偏重,濃墨重彩,自來畫霧需淡,淡若飄,綿若絮,但這樣的濃重不知為何也讓人有霧色之感,似是霧氣深深,已經有了能夠顯化的顏色。
河水橫過整幅畫紙,像是滔滔不絕,卻又相對平和,然這種平和的沖刷才是最殘酷的,無論時光荏苒,歲月遷變,它永遠在沖刷著這裡,以一種相對穩定的速度來進行著,亘古不變。
畫作還沒有完成,王子楚只看了一眼,並不說話,在紀墨畫完讓他指點之前,他都不會多說什麼。
等到紀墨畫完了,會主動把長桌上的畫紙轉向,托著讓王子楚看,若有修改的地方,現在王子楚也不會直接動筆去改,而是把自己的意見告訴紀墨,讓他看怎樣修改才好。
如此反覆再三,方才定稿,若是實在不好再改的,不過一說,下次記住不犯便是了。
於景物上,紀墨已經畫得很好了,不敢說有自己的特色,卻也不會如最初那樣,一棵樹要麼死板得如斧鑿刀劈,要麼扭曲得不成樣子,很有點兒挑戰木本生存本能的感覺。
現在,就能看出來逼真來了,哪怕那樹不高,也能讓人認出來這是樹而不是草。
岩石是岩石,小山是小山,絕對不會因為岩石塊兒大而以為那是小山,也不會因為小山之小,以為那是大塊兒的岩石。
河流和溪流不會等同,不僅因為曲折的形態等外因,還因為那種感受,婉約和豪放不會被混為一談,潺潺和汩汩也不會同流合污,區別可以不在寬窄長短彎曲度上,可以是一種感覺,看到就知道那是河流還是溪流的感覺。
也許溪流會匯入河流融為一體,但在那之前,你的就是你的,我的還是我的,不會因為同是水流就可等同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