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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的內壁,一道道抓撓的血痕在那裡,合著她血肉模糊的十根指尖,看得那男人一顫,不覺往後退去,本來叫著「秀娘」的悲痛似也散了,連叫聲都不聞了。
「晦氣,棺材子。」
嬸子這樣說了一句,瞥了一眼男人,男人像是傻了一樣,木呆呆地,似乎只差一道風就能再次昏倒。
眼看著男人翻了白眼兒,便有漢子接著他,扶著下去了。
「娘,娘,你睜開眼看看我啊!」
小丫頭高聲喊,她想要叫醒她的娘,可惜,不能夠。
嬰兒離開了棺材就小聲地抽噎著,沒有再哭了,他的眼還看不清,卻能聽出這一場大戲的熱鬧。
在他出生當日,生他的娘死了,有人說是活活在棺材裡憋死的。
在他滿月當日,算是救了他一命的姐姐,那個小丫頭死了,不小心掉落水井之中淹死的,據說找到人的時候,都是頭朝下的。
在他周歲當日,他的親爹,那個叫做文翰的男人新娶了妻子,那敲鑼打鼓的熱鬧與他無緣,他被人悄悄抱著送出了家門,離開了高宅大院,送到了一處簡陋小屋之中。
「這孩子命不好,棺材子,屬陰,咱們這樣的人家是養不活的,只能舍給姑姑,隨姑姑怎麼處置。」
屋中少有家具,一處供桌就是最顯眼的,卻未曾供什麼神像,只有一個沒有上香的香爐在那裡放著,爐中不少香灰,幾乎滿溢,顯然也是常用的。
「放著吧。」
被稱作「姑姑」的女人頭髮已經半百,臉上更是不少皺紋斑點,一時辨不得年齡,但在古代,也可當做老太太看待了。
孤寡老人,房中只有她一個,看不出哪裡可怕,但來人卻極為敬畏。
聽到她發話,連忙陪著笑放下孩子,倒退著出了門檻,這才快步走開,身影很快融入夜色之中。
「呸,虎毒還不食子吶!」
姑姑在那人走後,衝著門外「呸」了一聲,目光之中閃爍著某種鄙恨,有些複雜,夜色中,她的眼睛竟似狼眼一樣,有幾分發綠,那若有若無的綠光,更類獸類,看著不善。
這並不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因為她做的,本來也不是什麼慈眉善目的事情。
【主線任務:走陰人。】
【當前進度:秦九陰(師父)——未完成。】
轉過頭來,打開抱著孩子的包袱,看到是個男娃娃,皺了皺眉,末了一嘆:「湊合用吧。」
聽到那個「用」,還是小孩兒的紀墨很有不好的預感,連忙很是識趣地在對方抱起自己的時候露出無齒的笑容來,還要努力控制著不把口水流在外頭,免得讓人覺得邋遢。
他生在大戶人家,固然不得奶奶喜歡,但下人們沒有敢怠慢的,連奶娘都是誠惶誠恐,生怕照顧不好小少爺,在他的親爹再次娶妻之前,沒有一個人敢慢待他這個還不懂事的孩子。
哪怕是他的姐姐在他滿月的時候落水死了,有人說他克母又克親,也沒有哪個下人敢對他不好,所有人,都在他奶奶的權威之下瑟瑟發抖,連同他的親爹,平生唯一的勇氣,或許就是去攔那送葬的棺材,還說不好是不是因為有小丫頭的趕鴨子上架在起作用。
他的奶奶不喜他的娘親,好似當初定下這門婚事的就是上一輩讓他奶奶為難了半輩子的婆婆,所以,連帶著這個娘親,也從來不是他奶奶喜歡的兒媳婦,婆媳之間,再加上上一輩婆媳之間的恩怨,其中的仇恨,恐怕是說都說不清楚的吧。
這場鬥爭的結果,死人是爭不過活人的。
哦,忘了說了,他親爹迎娶的新婦娘家特別有權勢,是能夠幫助人改換門庭的那種權勢,所以,人家不樂意接收兩個現成的孩子,進門就當後娘,也是能夠理解的。
許是上一輩子的和尚生涯讓紀墨更懂佛意,在事情發生之後,他了悟了,卻也談不上多麼恨。
世上的機緣可能就是這樣曲折,若沒有那一家人恨不得對前任斬草除根,他想要順利到這位師父身邊兒,獲得被收入門牆的可能,還要再有一番艱難。
而若沒有他,也許,那小丫頭也不會死,哪怕她大鬧送葬,獲得了他奶奶全部的遷怒,但……
罷了,對那樣的人來說,即便是自家血脈,隔了一代,又不是她喜歡的兒媳所生,便也沒了多少親近,強求不得。
白白胖胖的孩子衝著自己露出天真的笑臉來,秦九陰愣了一下,她下意識抽出一隻手摸了摸眼角,好像是要確定自己的臉是不是好看了,目光是不是換了顏色,否則怎麼會有孩子對自己笑呢?
手指頭下意識戳到孩子白嫩的臉上,秦九陰自己嘀咕了一句「傻乎乎的」,然後說了一句讓紀墨日後回憶起來總覺得憋屈的話,「別真的是個傻子吧!」
紀墨聽不懂,卻能看出那隱約的嫌棄,這是嫌自己笑得不好看了,沒個鏡子,也沒法兒做個對比,還能怎麼樣呢?只能繼續笑。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賣笑,奈何,這么小的孩子,你指望他做什麼?
哦,對了!
紀墨伸手捉住了秦九陰的手指頭,含糊不清叫了一聲「媽媽」,古代稱呼母親多用「娘親」,但那樣的音,對孩子來說還是複雜了些,且他生來喪母,沒有人教他這個詞彙,便只能叫「媽媽」了,這是那些下人稱呼給他餵奶的奶娘的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