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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秉中並不是只洗了一遍,在紀墨以為可以的時候,他換了一盆水,又開始洗第二遍,這一遍,許多頑固性的污漬都被徹底沖刷下去了,完全不能抵擋的感覺,直到水色清明,畫上的顏色似乎也清晰起來,若剛剛描摹而上,清晰光亮。
用軟布輕壓,吸走多餘的水分,殘留的髒水被吸附在軟布之上,一塊兒塊兒軟布被丟棄在一旁,畫作已經跟之前截然不同了。
接下來就是揭去背紙。
揭去背紙的過程不必細述,莫秉中做得流暢自然,紀墨看得賞心悅目,在這等專業人士的手中,這些活兒舉重若輕,看起來就像是行雲流水一般無需多費心思,其實未必真的毫無難度,只是看的時候只覺得一切都很輕鬆罷了。
既輕鬆,就無需多花精力在上面,想要多看一兩秒也不能夠,只能跟著轉到下一個步驟——揭命紙。
一幅裝裱好的畫,看上去一層的畫紙部位其實至少有三層,第一層就是人們能夠看到的畫作,可稱為畫芯,其後一層緊貼著的就是托紙,這層托紙與畫芯息息相關,能夠延長作品的壽命,所以也可叫做命紙,承著畫芯之命。再後面一層托紙就是背紙了。
有的背紙只有一層,有的會有兩層之多,如水果的外皮,輕鬆剝下不會損傷果肉,揭下它的技術含量就與揭命紙不同了,相對容易一些。
命紙則不同。
「如這等古畫,若要修復,只記得四個字就好。」莫秉中手上動作著,嘴上卻開始說話,正是教授紀墨其中的要點。
「哪四個字?」
紀墨看著他那一把大鬍子,總是有些出戲,似乎做著這樣工作的人實在應該斯文秀氣才是,就好像那雙靈巧的手,在處理所有的細節的時候都會輕盈得若跳舞一般,卻又能把所有邊角都照顧到,讓它呈現出一種最好的形態來。
「洗、揭、補、全。」
擲地有聲的聲音這般說著,莫秉中沒有講「洗」的細節要點,只著重說了「揭」,「這揭,其實是揭兩層紙,一層背,一層命,背若撕衣,命若撕皮,衣無黏連,手過即脫,皮貼血肉,便要仔細了……」
這個比方真的是足夠血腥了,紀墨聽著,背在身後的小手捏了捏手背上的皮,揪起一點兒匆忙鬆開,疼,真疼。
這種切膚之痛,也能夠讓人感受到一些其中的重要性了。
莫秉中說話到此又告一段落,並未細說要怎生個仔細法,做事卻更專注認真了一些,動作較之剛才也更慢,慢到每撕一點兒就去檢查是否損壞了畫芯,或者說在嚴防畫芯被損之餘慢慢撕下命紙。
他的動作輕緩,讓這一步耗費了許多時間,等到完整撕下來,紀墨跟著鬆了一大口氣,只覺得到此刻才稍稍能夠放鬆。
被完整拆下來的畫芯並沒有多麼好看,如同被剝掉衣服的人,光禿禿還有些侷促的感覺,放在桌上鋪平,也能看出並不是很整齊的樣子,似乎是揭開命紙的時候有所損傷,能夠看到一些細部纖維。
紀墨皺眉,這樣看,總覺得像是毀得更徹底了似的。
已經乾涸在傷口處的衣服被直接扯下,大概就能形成這種狀況的傷痕吧。
許是受莫秉中那種形容的影響,紀墨看畫芯的目光都像是在看一個受刑的人,剝皮之後,就是填充了吧?
洗、揭、補、全,以這四個要點為大步驟來看,連續揭下背紙命紙之後,僅剩的畫芯也就只需要補全了吧。
補不必說,只看畫上的蟲洞就能明白,應該還有貼補之意,全呢?
完整?
紀墨一時有些無法想像這最後的步驟是否是重新裝裱,以此為全。
但現階段,只完成了這一步之後,莫秉中就沒有再做了,天色暗下來了,他們如今還沒什麼進項,天天吃的都是以前積攢下來的那些糧食,再要點燈熬油,可真是太浪費了。
暫時把修復工作擱置下來,莫秉中讓紀墨留在家裡,自己去外頭轉了一圈兒,回來就帶回來了晚飯,大城市比小村落好很多,但饑荒剛過,很多食物也不豐富,連著幾天都是干饅頭就醬菜的紀墨看著如出一轍的包裝紙,眼神都跟著黯淡了,這可真是不如菜湯了。
起碼姐姐們製作的菜湯還是儘可能照顧到口感的,現在麼……等到莫秉中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紙包打開,看到裡面香噴噴的雞肉的時候,紀墨的眼睛都跟著放光。
「像我,就愛吃肉。」
莫秉中說著,放下紙包,在紀墨的頭上拍了一下,看到紀墨沒有貿貿然就伸手去捉肉吃,笑著捏起一小塊兒雞肉,塞到了他嘴裡,「小心吃,別被骨頭卡嗓子了。」
這雞不肥,烹製的水平也不太好,能夠感覺到雞肉似乎還有些柴柴地費牙,可真正入嘴之後的滋味兒又讓人覺得此間樂,不思蜀了。
紀墨吃得高興,把雞肉趕到一旁腮幫子裡,還不忘招呼莫秉中:「爹爹也吃啊,爹爹今天累到了,一定要多吃一些。」
說話間,還去弄了熱水過來給莫秉中喝,灶台上還燒著水,柴火不費事兒,院子裡隨便抓一把乾草也能點一會兒了,沒有茶葉,就放兩片花瓣,紀墨仔細分辨過,那花應該是野菊花,嘗著味道也相似,應該不會吃出毛病來。
碗筷都是從院子裡翻找出來的現成的,用熱水燙過仔細清洗過,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紀墨在衛生方面一向仔細,能夠講究起來的地方絕對不輕忽,相較之下,莫秉中就活得糙多了,不洗臉不洗腳不洗頭,也可以安然大睡,捉到虱子還能放到嘴裡咬一咬再吐出來,若不是衣裳還有幾分整潔,恐怕真跟流浪漢沒什麼差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