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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三姐在家中焦急等著,看到楊梟回來沖他點頭,這才鬆了一口氣:「你這個舅舅,真是個腦子不清楚的,這是什麼仇什麼怨,非要人把他燒成了灰,莫不是前世仇家非要害了自家名聲,弄的這一出,這叫什麼事兒啊,好像我這個姐姐真是個惡人似的……」
她嘀嘀咕咕,楊梟卻不耐聽,幼時就是總聽她這些話,他分不清真假,這才誤會了舅舅,還引人……
「今兒我在這邊兒歇著。」
送走了紀三姐,關上院門,楊梟拎起剛剛放在一邊兒的鋤頭,又去後院翻地,從地下挖出一個壞損了的木箱子來,撥開浮土打開箱子,能夠看到那破裂的陶瓷盒兒,曾經盛放的顏料都已經枯了。
他那時候小,分不清好歹,只想著為母親出氣,借了流氓無賴的手,放出消息讓他們搶了舅舅,那些錢是再也找不回來了,倒是這個箱子,他們看不上隨手丟了,卻讓楊梟撿了回來,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思,悄悄埋在地里藏了起來。
這麼多年,竟是一直沒人發現。
那兩個流氓無賴恐怕不會去想自己聽到的那隻言片語是從何而來,也不會深究其中秘密,被打的那個,也從沒這樣想過,知道這件事的,只有楊梟自己,他,欠舅舅的。
把箱子挖出來,修整好,楊梟準備以後就用這個箱子了,只把那一個當做留念,將來,若是有了徒弟,直接給了徒弟也好,卻要找一個品行好的徒弟,不能收如自己這樣的白眼狼。
盤算著日後的事情,這一夜,楊梟竟睡得很是安穩。
不幾日,寺裡頭就有僧人云游,路上遇到那李家紙人,與之說了一番話,那話具體是什麼沒人知道,但後來就有了傳說,說李家五十年大運云云。
這話一出,還真是不少波折,有人希望沾點兒運氣,有人想著奪走運氣,一併被傳揚的竟然還有紙人紀的名聲,因為他那神奇的「夢而知壽」,更有一說是那「五十年大運」的說法也是從這裡傳出,正是那奪了壽數的天機。
古人不少迷信於此,還真有一位大才,聽聞這樣的說法,專門去找那李家看一看,不知是為破除迷信,還是到此一游,總之最後收了李家一個小兒為弟子,盛讚其為神童。
日光晦暗,明月無期,草蛇欲動,當有神異。
楊梟知道這些的時候,李家已經成為響噹噹的人家了,那個時候,楊梟又添了一個兒子,另收了一個弟子,聽聞這些,只是微怔。
「師父,我聽說那話還是從咱們這裡傳出去的?」
徒弟就是楊家莊的人,知根知底,父母親族,都在楊梟眼皮子底下,徒弟家中人不少,他自己排行小四,上下不著的,收為弟子之後,倒是跟他這個當師父的更親近些,常有賴著不走就在這裡住的意思,只為了能獨得一個房間。
「你聽誰說的?」楊梟問完,看到徒弟衝著院牆努嘴,當下明了,不是自家老娘,就是那個不省心的媳婦又碎嘴了。
他抬手摸摸徒弟的頭頂,讓他繼續學著畫樣子,「別信這些,跟咱們也沒什麼關係。」
這邊兒的風水少,就是災荒年間都不見少糧食,只官府的稅一年比一年重了,好在家中糧食全靠買,也無需擔心這麼多,楊梟是不準備買地的,一年耕種辛苦,到頭來還不夠幾口吃的。
紀三姐為這個罵了他好多回,說他學了舅舅的孤拐性子,不討喜。
但,要討喜做什麼呢?楊梟還記得小時候討飯的起因,不過就是因為紀三姐受不了辛苦賺錢的苦罷了,這種根子上的懶,也是一脈相承了。
其後五十年,果然紛紛擾擾,不知道哪一路先豎起了反旗,之後便是天下群雄四起,被徵兵的時候拖家帶口逃到山裡面,跟虎狼比鄰而居,時候好了又跑出來安家,來來回回,於百姓也就是如此了。
楊梟曾帶著家人託庇寺廟之中,於那位大和尚也多了些體諒,當年對方為了寺廟名聲故意搭上李家,也是能夠理解的。
時過境遷,也只在佛前為他多上一炷香了。
第22章
余煙裊裊,香爐之中的那半截香終於撐不住上頭的灰,風一吹就散了,留下一股股似乎還帶著煙火氣的味道在殿中瀰漫。
仰面,佛祖慈悲。
低頭,繁花如錦。
「罷了,就放在我這裡吧,總也是我家的血脈。」
大紅襁褓之中的小嬰兒全無自主,被一個帶著檀香的懷抱抱了起來,那是常年浸淫在佛堂之中染上的香,似那層疊在香爐內部的菸灰,不知道積壓了多少時候,終成了那般高度。
紀墨再次抬眼,就看到那張毀了一半的臉,似是被大火燒過的,眉毛睫毛都沒了,一隻眼睛還盲了,灰撲撲的,配合著扭曲得如同融蠟般的皮膚,扭曲得讓人不忍細看。
似乎也是有意遮擋,周圍的頭髮被放下來許多,卻也不能完全遮掩住那一片惡鬼般的醜陋,便是她的嗓音,也粗啞得像是隨時都要破裂一般。
這是怎麼一個開局?
紀墨扭了扭脖子,想要看看送自己過來的那人是誰,每次開頭他都很符合一個嬰兒的習慣,努力睜大眼睛也要一兩天才能看清楚人,這一位送他過來的,似乎就是他父親身邊兒的人,什麼樣子來著?
那個人沒等被看清就離開了,他來,就是為了送來這個孩子,紀墨還不知道的是,他的母親,辛苦生下他的那位,已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