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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間事了,玄陽先生沒有在京都多做停留,這裡的浮華早已被他看透,不會為此停下腳步,那一箱子王子楚的畫作,則留給了紀墨。
「你們師徒一場,就當留個念想吧。」
早在當年,玄陽先生就知道紀墨不會為畫作所影響,可見這種事情還是見仁見智,未必非要把王子楚打入異端,把他的這種畫作也打為邪魔,事雖如此,但多年的觀念,到底還是不能更改,尤其是他本人看到這樣的畫作,總有心魔繚亂,難以自拔,其危險性還是不容輕忽。
「不要與人看。不是什麼人,都能看的。」
這個門檻,卻是好意了。
「是,我知道了。」
紀墨送別玄陽先生,對方來去匆匆,都不與人招呼,帶著那幾個一路而來的護衛,一路而去,來送別的,只有紀墨。
箱子放在牛車上,坐著牛車往回走,於街上碰到了兄長,這位繼室之子可不似那個王家子愚蠢,早在事發之初,就有「自絕於世」的判斷,事實證明,也果如所料。
對方招呼一聲「弟弟」,紀墨便只能停下來,移車與之同行。
「你此後可有什麼想學的?」
兄長如此問,溫潤的面目似還有幾分仁愛之感。
這跟他背後告狀並不矛盾,或者說那個黑狀也可當做是仁愛的一種體現,打罵也可為愛,為之計深遠也。
「學畫。」
紀墨從未與他說過這樣的話題,此刻說來也不見猶豫,果決得像是早有腹案一樣。
「你師故去,可要另擇名師?」
名士之中也不是真的無人擅畫,不過此道只為風雅,顯然不是主業,若是拜師,未必有人願意,這算是什麼意思呢?對方真正擅長的你不學,非要學一個消遣玩意兒,是瞧不上對方所擅長的,還是瞧不上呢?
「不必。」事情已經平息,紀墨心中卻未曾平靜,語氣之中似還有些怨怪之意,「除了王子楚,畫之一道,無人配為我師。」
這話著實狂妄了些,世上名士之流,他可以說自己什麼什麼不擅長,你卻要全當謙虛之語來聽,若是真的附和對方,說這些你真的都不擅長,那可真是把人往死里得罪。
兄長眉頭不由皺起,「那王子楚的畫作……」
這話音,顯然不是沒看過王子楚畫作的意思,紀墨敏銳察覺到,眸光一厲:「兄長從何處看到師父畫作的?」
見紀墨反應如此大,兄長輕輕嘆氣:「你需知,有些東西是箱子鎖不住的。」
紀墨日常作畫,也會看王子楚的畫作,有時候還會模仿對方的畫作,從用筆到景物的描繪,對那意境融入沒什麼頭緒的時候,也會一比一地模仿王子楚的畫作,希望從同樣的構圖上找到一些訣竅。
這種時候,那畫作是攤開放在桌面上,或者直接掛在線繩上呈現在面前的,紀墨身邊兒伺候的下人不多不少,總也有幾個能夠跟著一同看到那畫作的,哪怕是在窗外門外看到,終究是看到了。
那麼多雙眼睛,一次次看,那裡面的致郁效果總會鬧出一些事情來,有人因此感覺不適,有自殘舉動,再有人過分解讀,在紀墨還不知道的時候,他身邊兒已經成了高風險的地區。
而明知道所有來自畫作,畫作危險,可世人總是有一股探險的欲望,偏偏還要變著法兒地看,像是挑戰自我一樣,又讓王子楚的那些畫作多了一些特別的神秘感。
再有王子楚的故去,這一層感覺就到了頂峰。
紀家的長輩知道了,便找了那箱子去,打開讓那些畫作都被人所見,這一層就是紀墨不知道的了,他只看箱子還鎖著,裡面的畫作數量未少,哪裡想到有人已經看過了。
父母在,無私財。
對父母而言,兒女的所有,包括兒女自己,都是屬於他們,屬於家族的,在這一點上,紀墨的那點兒隱私權顯然就無關緊要了。
不過被略略提點,紀墨就想明白了,他之前沒在大家族待過,有些東西,從影視劇上知道,總覺得是虛構瞎編,但從現實中體會到,就是憤怒也無從安放,該說什麼呢?從小到大,吃家裡的喝家裡的,一筆一紙都是家中所供,若要真的摒除這些才有底氣說「不」,那恐怕他的畫畫進度還要再落後不少,為俗務所擾。
無錢財,無技藝。
以前學的那些,窮有窮法,富有富作,現在這畫作一事上,再怎麼儉省,沒有紙筆總是差強人意,而要紙筆,就要練習,一張張的白紙,一根根的毛筆,哪一樣不是錢財換來的,若非這樣的家族底蘊支撐,恐怕也難以得到如今的進度。
「我恨不得世間人人都知道師父才學可追天人,只管去看,看出什麼結果,都是咎由自取。」
這一點,又是紀墨跟玄陽先生的不同,玄陽先生壓著王子楚,不許他的畫作面世,是推己及人,認為無人能夠抵抗這種魔性的魅力,最後怕是會鬧出慘劇來,而王子楚自己,也是有了玄陽先生的壓制,才對此諱莫如深,寧可自己毀了畫作自己痛,也不要痛在別人身上。
可紀墨呢?這個世界於他,這個世界上的人於他,不過兩色而已,師父和其他人,便是血脈之親,每個世界都有的血脈之親,也不過是在二者之間,這些人的看法,何足道哉?
技藝是根本,技藝之外的東西,就要往後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