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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遠沉默許久,「我知道。」
父子之間的感情該有多深呢?
他從來不理解他。
他同樣也不理解他。
沒有對錯,只有想或不想罷了。
「你若要定居府城,那個院子,我也買下來了,住在那裡就可以了……」
「你要趕我走?!」
紀辰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了況遠極富有生氣的怒瞪,像是為此而委屈憤懣一樣。
「不是。」
紀辰張了張嘴,只覺得幾天不來,這裡的下人就懶了,廳堂之中的灰塵之氣,太大了,讓人覺得嗓子干癢,一時竟是說不出話來。
「你若是願意住,就繼續住著吧。」
這一句之後,紀辰起身要走。
況遠輕輕「呵」了一聲,像是一個回應,他不肯低頭,在這個人面前,他不能低頭。
也就不能說那一聲「謝」,否則,他這麼多年的憤恨,就像是一個笑話,讓他再難支撐的笑話。
紀辰走了。
廳堂空寂,像是再沒有人了,一片死寂。
況遠坐在桌旁,靜靜地,沒有動,連呼吸仿佛都消失了,若墳墓之中的活死人。
第688章
「我的樂聲如何?」
宅子之中的下人宛若泥塑木雕,是不會跟主子多說話的,紀墨找來當聽眾的是況遠。
「還差得遠吶。」
況遠這樣說著,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評價了,他的眼睛都沒有睜開,靠坐在木質的長廊上,整個人,好像快要進入午睡狀態一樣。
「我知道我跟你還差得遠,可,我跟昨天相比,有什麼進步嗎?」
紀墨微微皺眉,他需要聽眾的反饋。
音樂並不是天生高雅。
廳堂之上的絲竹管弦,是音樂,山野田間的拍子號子,同樣也是音樂。
一支竹笛能夠吹奏的,一片葉子也可以吹奏,很多音樂並不是一定要使用標準的登得上大雅之堂的樂器才能夠演奏,碗裡盛了分量不同的水,筷子敲擊,同樣能夠奏出樂來。
高低錯落的音,從來不會挑剔是誰在發聲。
紀墨覺得況遠的樂很好,同樣他的樂也很高,不是與天意相合,就是與天地傳聲,便是傳情,也要遙而隱,像是那縹緲的歌聲,遠遠傳來,似有還無,引人入勝。
很好,很高,很飄,很遠,也很雅。
紀墨的樂聲就更接地氣一些,沒辦法,想要升上高空,總也要從地面起飛,現在,紀墨就想知道,自己的飛行高度到了哪裡,是三千米,還是一萬米,可,在十萬米之上的況遠聽來,「還差得遠吶。」
這個聽眾,不太合格啊!
忘記哪位教育專家說過,要對孩子多一些正面的肯定和引導,紀墨所需要的也正是這種正面的東西,不是這種容易讓人灰心喪氣的回覆。
輕笑著,況遠睜開眼,看著紀墨那有些不滿的表情,「本來就是這樣啊,你的樂聲,還差得遠吶。」
說是這樣說,可況遠的心中,還是滿意的,他的眼中甚至有些得意之色。
一般的人,同樣的十幾歲的年齡,是奏不出這樣的樂聲的。
有的時候,聽著紀墨的樂聲,況遠會有一種錯覺,像是在聽一位老者的登山感言,那林間的沙沙聲,腳步一下一下的踩踏聲,沉穩有力,卻又浮於表面,老者登山,那山卻是假的。
一個少年人,能有多少感觸融於樂中呢?
如果有,如果多,那肯定都是虛浮的。
況遠有自己的一套道理,他不肯信紀墨樂聲之中的「真」,因為那「真」是紀墨這個年齡不可能有的感觸和經歷,於是,他就覺得紀墨是單純在模仿自己,試圖「為賦新詞強說愁」,這樣的樂聲,自然是不合格的。
不約而同,都給對方一個「不合格」的標籤,況遠就想要讓紀墨走到世俗中去了。
「開始學樂,最先要學的,其實是聽。」
教導紀墨的時候,況遠並不是嚴格按照況家的那一套來教的,所以這個開始的課程都是不一樣的。
「聽?」紀墨安靜下來,等著況遠的下文。
「聽所有的聲音,那些世俗之中的聲音。」
樂師的樂絕對不是局限於雅樂的,在這一點上,紀墨因為況遠曾經做過宮廷樂師,連帶著況家多是宮廷樂師,他對此有一定的誤解。
況家學樂,是從世俗中來的。
自小學習,一個小孩子,指望他一上來就是陽春白雪,可能嗎?便是難為自己奏出了同樣的音,音中所含的感情也是完全配不上套的。
所以,孩子們開始學習,學的多是世俗的小曲。
看著春光明媚,踏青的時候歡歡樂樂,奏出歡歡樂樂的曲子,不需要一定的格式調子,只需要連貫動聽就可以了。
走街串巷的搖鈴聲,各家商鋪的吆喝聲,還有那車軲轆轉動的聲音跟人聲混合的市井喧鬧聲……這些聲音交織起來的是煙火,是世俗,是人間之樂。
況家的孩子,是從這些學起來的,然後宛若建造高樓一樣,一年一層,一層又是一高,一年年地,到了最高的高度,就是宮廷樂師了。
那個時候,宛若被架在了高樓上又抽掉了梯子,已經下不來了。
況家人有的時候鄙視同行的樂,也是有鄙視的理由的,我們家幾歲的孩子才奏這樣的樂,你們都這麼大了,還奏這樣的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