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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總是吹簫呢?
因為一支竹簫他還用得起。
旁的,就是再也無法支應了。
結識了況遠之後,他本是沒什麼功利心的,真的就是樂聲相合,便也能夠相通心聲一般,能夠奏出那樣的琴聲的,本身就不會是什麼壞人,曾經的紀辰,是這樣的念頭,於是容了況遠的肆意批評。
再後來,他發現況遠一邊鄙薄他,一邊給他東西,從日常所用到名貴的紫竹簫,他每每都在嫌棄他的所有,可每每又幫他置辦了所有。
那第一件送來的衣裳,他是不願意穿的,甚至都不願意再去見況遠,可,有了那件衣裳之後,他能夠結交的人,無形之中跨越了一個層次……漸漸地,他開始體會到了跟況遠為友的好處。
就這樣,這段友情就一直在繼續,哪怕他後來發現自己讀書之上更有天賦,不想去當樂師了,也沒徹底斷了況遠這個友人,依舊在被他無形資助著。
朋友,可有通財之義,他這麼安慰著自己,於是坦然領受。
哪裡想到,況遠所想竟然是那般,鬧翻的那一日,他震驚多於厭惡,可捫心自省,他並不能回報況遠那樣的感情,可他對況遠的感情,又並非是普通友人那般。
這個人,愛憎分明,直接就把自己的身影區別於其他人,讓人見了之後再也無法忘懷,同樣,也無法看到他真的落魄下去。
他就像是那翱翔的鳳凰,縱然有一天要落下,也該落在那梧桐樹上,而非落於塵埃之上。
那麼多變故之後,紀辰終於不得不承認,「我以為我是最厭他那高傲的樣子,現在卻總想,若他一直那般,該多好……」
一嘆悵然,往事不可追,逝者再難回,如果他們不曾相識相知,也不曾有這些年的相伴,也許他的心中,也不會如此難受。
眼中若有淚,不等流下,便已幹了。
「樂師不是長久之路,你還年輕,讀書還來得及,幸好王府之中並未留了名字,你辭出來,以『紀墨』之名於家中讀書,他日我再為你尋一門好親——」
「不必了。」
紀墨站起身來,他對著墓碑說,「我不用『況』姓入王府,不過是為了避免麻煩,況家之事不遠,徒增煩惱,可我姓況,不可更改,我也會當樂師,況家之人,哪裡有不當樂師的?」
對著紀辰,他躬身一禮,紀辰雖把他舍給了況遠,可這些年,住的宅子是紀辰的,吃喝用度也都是紀辰提供的,在況遠這裡,並沒有嫡子與之相爭,庶子與之相鬥,紀墨過得很平靜,很好。
他不會為此怨懟紀辰,但父子之名,就不必了。
「我姓況,便一直姓況,不會改的。」
再次堅持自己的意見,紀墨沒有對紀辰說出什麼反目之類的話來,也沒有對他表示對小娘的擔心,不知道紀辰當年是怎樣對她說的,但已經捨出去的,就不必再回去了。
紀墨並不是尋常的孩子,不至於對這個世界的生身父母抱有多麼深刻的感情,合則聚,不合則散。
而已經散了的,也沒必要再度聚合在一起。
「你恨我?」紀辰有些無法接受,他的頭上也多了白髮,時間,也沒有饒過他,這一退步之間,便有些不穩。
紀墨扶了一把,臉上並無憤恨之色,從容鎮定,「沒有。我只是不想辜負他,來年,還要奏一曲鳳凰引,不能讓況氏之音,從我這裡斷了傳承。」
既然要與況家傳承,就不能再去姓「紀」了。
與紀辰,親生父子之間,不知道是不是一種故意為之的結果,從小到大,紀墨從未稱呼紀辰一聲「爹爹」,同樣,也沒有稱呼他一聲「叔伯」,他於他,似乎並沒有任何關係。
紀墨想,自己是誰的兒子,況遠一定是知道的,他那時候答應教自己,是怎樣的心情呢?是想再一次成全紀辰所求,還是……
第693章
《鳳凰引》。
清晨,紀墨打開了這本曲譜,曲譜開頭就是一段話:非八苦不可得五味,非五弊不可知五音……
紀墨看得皺眉,這是什麼意思?奏個曲還要跟算命的一樣,五弊三缺才能算得准嗎?
後面有張夾頁,是況遠字跡,上面這般寫著:欲奏鳳凰引,必先得此世之苦,世所苦者,得其音,樂成則引。
缺錢,少親,短命,此三不幸也,各有其苦,缺錢之苦,欲得未得,阿辰念我,不忍去,故缺。
少親之苦,於除族之人,可還有親?離家之日,父言,此生不復相見。已絕。
短命,如此殘生,何求長命?必短,何必求之?
鰥、寡、孤、獨、殘,無親無故,無妻無子,歷其孤苦,不必求殘……
一生所念,已經斷絕,唯有此樂難歇,往後餘生,以此為念,當不負況氏之音。
紙張有些泛黃,看得出來,寫了很久了,許是早些年況遠研究這《鳳凰引》就寫下了這一張夾頁,其中說到父親,還說「不復相見」,想到那年送別況家之人去流放的時候,那位老人涕淚橫流的模樣,紀墨又覺悵然。
那之後,況遠可曾還看過這本曲譜?
可曾還試著彈奏過而沒成功?
沒有另外的夾頁在其中,紀墨不知況遠所想,翻過篇,看曲譜正文,這一看就不由皺眉。
曲譜之上的文字並不是現在所用的文字,卻也能夠看懂一些,紙張沙沙,必是經過反覆翻閱,紀墨粗略一看,有些地方不是太明白,卻因紙上並無多餘空間,也未曾看到前人批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