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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稱為代章兄的中年人愣了一下,有些無措,他已不是少年,眼中卻沒什麼陰霾的清澈,見此莫名愧疚,直接道,「這鶴瓶難得,至今未見一樣之物,還不知是何年代,便是修復而來,這般手藝也是罕見,更顯珍貴,如今因我一言而毀,我之罪也。——此物,我定償之。」
這是一個自發籌辦的鑒寶大會,各人把自家的寶貝拿出來,一同鑑賞,未必非要評一個一二三出來,卻也是在彰顯自家的實力,能夠拿出怎樣的寶貝來,本來就是在顯示家底,從而挑選合適的門當戶對的合作夥伴。
古人講究謙遜,便是商戶人家,也不會大哧哧地說自己家有多少錢,給人報家底,一顯粗俗二顯張揚,都不是合作首選。
出示寶貝就含蓄多了,寶貝價值高,似與炫富等同,不夠低調?不要緊,還有撿漏一說,圖的不就是眼光好嗎?既然在選寶貝上眼光好了,推而廣之,在商業上,選商品選商路的眼光總也不會差了。
這種比拼是多元化的,自家拿出來的寶貝價值低也沒關係,只要得到它的價值更低,還是賺的,那就贏了。
這般鑑賞下來,也不傷和氣,彼此樂呵呵團團誇耀一遍,心裡就對在場的各家有個數了,可以作為挑選合作夥伴的參考。
在這種一團和氣的場子上,突然碎了一個瓷瓶,主動摔碎的,還真是石破天驚的一幕,不少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了。
「誒,這算什麼,明明是我自己摔了與你看的,若是非要讓你賠償,難道我是故意碰瓷不成?」
瓶子主人笑吟吟說著,全不以為意,「其實我也早都好奇了,祖宗傳下來的東西,輕易動不得,如今有機會摔了聽個響,順便看看到底是不是碎片拼成的,解了心中疑惑,也是多謝代章兄給的機會了。」
那人說著抬手向四處施了一禮,道了一個歉,「驚擾各位了,是我的不是,只當給大家聽個響了,在這裡祝大家碎碎平安,歲歲平安!」
「這、這怎麼可以?」代章兄有些不好意思,聽得是「祖宗傳下來的」愈發顯得珍貴了,手腳都要沒處放,卻又不知說什麼才好。
「這算什麼,就當交個朋友了,代章兄莫不是瞧不上我徐某人?」那人說著已經走近了,聽得代章兄連忙擺手否定沒有這個意思,又笑著道,「我們這也算是千金交友了,我說這瓶子值千金,代章兄可不要覺得狂妄。」
「不狂妄,不狂妄,這樣的手藝,本就是老物件,便是千金也只有少說了的……」代章兄看著那已經被下人撿起來收攏到盒子中的碎片,心中滿是遺憾,眼神之中都透出來了。
「哈哈,實話說,我早想砸開這瓶子看看了,代章兄可不要怪我借了你的由頭,實在是家父的鞭子不好吃啊!」
徐某人說話間又拉近了距離,這話題就很平易近人了。
縱年過三四十,家中老父尚在的,也不敢說自己就沒在兒子面前挨過訓,鞭子當然是少數,卻也不乏拿家法嚇唬人的。
代章兄隨著笑,臉上的神色也因為這一笑而放鬆了些,就此跟徐某人繼續交談下去。
「這徐廣,是個狠角色啊!」
一旁有人竊竊私語,正是看到這一幕,心中驚嘆。
「不僅狠,還要有心計,更能抓得住時機,做得出的魄力才行,放到你我身上,便是此法能行,咱們又怎麼捨得?」
說話的人拿來的也是個瓷瓶,看著桌上瓶子,若看家中小女兒一般,滿眼的愛憐之色,他們拿出來的都是心愛之物,縱不十分愛,也捨不得把好好的東西毀了去,家大業大,哪個卻也不是摔瓶子炫富的人家。
「可不是麼,這千金之響,縱不是我家,也聽得心碎啊!」
這說的話,若是被那位代章兄聽聞,定要引為知己了,可不就是這麼個意思嗎?
看著好好的東西被毀壞,哪怕不是自己家的,難道就不可惜,不心痛嗎?
像是在看一場悲劇,而後雋永於心。
想必以後代章兄想起這位徐廣,都會記得這種令人心痛的感覺,時日久了,說不得還有些為之心痛了。
某些感情總是能夠混同的,那種對自家子弟的怒其不爭,日後會不會也落到徐廣身上,為了讓他挽回這一筆千金之失而給予種種好處呢?
這一瓶子,摔得值,未來可能換得許多「千金」回來。
這一瓶子,也摔得不值,能夠留作後世鑑賞的可稱為藝術品的存在,就因為換取一個商業機會,換取若干「千金」而碎,藝術的殿堂之上,恐怕不少人會為此哀鳴吧。
有些東西,總是不能用錢來衡量的。而在一些人眼中,它代表的只是錢,以及賺更多錢的機會。
紀墨一嘆,多少代人在這個瓶子上感受到的喜怒哀樂,到此全都散了,以後再說起,沒個憑依,又能記住多少呢?
宛如那歷史之中不曾留下證據的文字,若連文字都不記載,以後又有幾人知道呢?
考試之中的過場幾乎沒有,兩場鑒寶會宛若只隔了一道屏風,而同樣的歡笑,卻又讓人體會不同。
最後看了一眼那徐廣和代章兄說笑的一幕,紀墨已經無法推斷徐廣的身份了,同是徐姓,若不是自家小徒弟的後代,也許會讓他的心理上感覺好受一些——東西總不是毀在自家人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