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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二兒子,依舊送去讀書,如今才九歲,看不出什麼來,可那自小讀書的孩子,到底受不得苦,做不得農活,更不要說造橋鋪路這樣來回奔波,許多年未必見成效的活兒了。
風吹日曬雨淋,若問造橋和農活哪個更苦,恐怕也是不相伯仲。
第388章
更不要說,造橋還有一層責任在,若是誰造的橋出了事兒,是要跟著問罪的,那石橋上的每一塊兒石頭都有著記號,哪裡出了問題,可不是僅憑言語就能混過去的。
提著腦袋幹活,可能有些誇張,卻也差不多如此了。
再有就是官府給的工錢層層剋扣,真正到手的未必多少,有的時候甚至是貼錢都要造好橋,紀師傅臉上的愁苦,也有半數為此。
但那種情況畢竟還算是少數,一座橋,工期長未必花費多,作為總設計師兼總工程師,紀師傅總有很多因地制宜就地取材的好方法,如此就能節省一部分開銷,讓緊巴巴的費用剛好夠用,偶爾還會略有結餘,能夠讓大家吃兩頓好的。
就此分錢是不可能的,也許有人處在紀師傅這樣的位置會那樣做,但紀師傅不會,吃的喝的,吞下肚什麼都看不見,但分了錢,哪怕是一枚銅錢,人人有份就意味著廣而告之,遲早都會讓官府發作的。
於是他們所賺的錢就是官府在驗收合格之後給的工錢,不多,但還能餬口,真正讓紀師傅等造橋匠盈餘的則是當地富戶給的辛苦費,並不經過官府的手,沒什麼剋扣,雖也不多,卻算小賺。
憑此發家致富是不可能,但養家餬口是足夠了。
擁有一些理財能力的,還能讓這份錢在路費食宿費之外略有結餘,可以積攢起來成為傳家的財富。
「爹早就說我了,只咱們都知道辛苦,不想讓兩個小子也跟著去,他們如今的出路,只要不走差了,也比我強,但這手藝,總是不能不傳的,一個弟子半個兒,我把手藝傳了他,也算有個著落。」
有些技藝是跟血脈無關的,老鼠的兒子也不是天生就會打洞,也要經過後期的學習,大部分人不把技藝傳給外人,不過是守著門戶之見,又不想讓自家的血脈以後不能憑此賺錢,白白便宜了別人。
紀師傅這裡,眼看著下一代可能轉階層,自然也不會拖後腿,可又不忍自家的手藝傳不下去,就在見到紀墨之後有了這個心思。
紀家累世造橋,聽起來很厲害,其實卻很慘,不是單傳,卻比那單傳的還不如。
紀師傅這一代兄弟五個,都是自小跟著父親學造橋的,手藝學出來之後,官府就有派遣,天南地北,總是好幾年見不到面,猛然聽聞,便是噩耗。
造橋為何會有祭祀,就是求個平穩,也要安撫水神山神之類的存在,這些迷信看著愚昧,卻總有事實來打臉,像是說明它們的正確,紀師傅的大哥是被水沖走的,生死不知,二哥是落下山澗摔死的,三哥好些,只是被滾落的山石砸斷了腿,還活著,就是再不能出去造橋了,整個人消沉下來,成天喝酒打媳婦,吃著老本,無所事事,四哥則到現在還沒個音信,他被派去的地方,據說是常年有瘴氣毒蟲的,還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來。
他們的後代,那幾個孩子,男孩兒都如紀師傅的兒子一樣被送去讀書或者當掌柜學徒,女孩兒長大了都嫁了人家,很少回來,幾等於無。
每年過年倒是不見冷清,一堆弟子,哪怕弟子都跟著師父外出不在家中,家裡頭也有不少親眷,來回走訪一圈兒,便是旁人難及的熱鬧。
只箇中滋味兒,唯有當事人最清楚。
聽到紀師傅說起這個,紀師娘就沒話可說了,微微有些愧疚感,她何嘗不知道這造橋技藝的貴重,只看那些人,爺爺學了還把孫子送來學,就知道是怎樣個意思了,但,真正吃這碗飯的人才知道,若能有更好的,絕不會選擇這個行當幹下去。
什麼賺錢啊,受人尊敬啊,都是虛的。
能夠長命百歲,不那麼辛苦,就很好了。
「行了,行了,知道了,不就是多養一個兒子嗎?我還能養不好了?等著,馬上吃飯!」
好似倒打一耙地說了一句,紀師娘就轉到廚房去了,很快,煙火氣之中多了些菜色的香味兒,還有那濃郁的肉香漸漸瀰漫出來。
紀墨坐在門檻上,側面就能看到廚房裡面,吸著鼻子,往那裡看了一眼,正迎上紀師娘的目光,那目光溫和柔軟,「喝完了,碗拿過來,回屋待著去,一會兒就吃飯了!」
紀墨聽話地把碗送過去,要轉身回屋的時候,紀師娘從炒好的菜盤子邊兒拽出一根肉絲來塞到紀墨嘴裡,紀墨被動地張嘴吃下,唇齒觸碰到紀師娘的指頭,似從上面還能聞到屬於廚房的煙火味兒,有些雜,卻又有些安心。
嘴裡咬著肉絲,再度笑起來,紀墨笑看著紀師娘,紀師娘也笑了,卻罵他:「小饞鬼,進屋等著去,一會兒就能吃了。」
晚上吃飯的人並不多,紀師傅,紀師傅的大徒弟葛根,紀師娘,再有就是紀墨了。
這邊兒偏山區,紀師傅的大兒子已經在附近的小鎮上做了掌柜,日常是不回家吃飯的,紀師傅的小兒子,也在那邊兒私塾上學,跟著大兒子一家住,還在這山中村落裡面的,就是紀師傅一家,還有他父親一家。
紀師傅的母親去得早,他的父親獨一個,守著老房子並一眾弟子過活,偶爾還會被官府指派去附近修個路什麼的,有弟子忙活,倒也不用老爺子自己去搬磚,看著倒像是個工頭,清閒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