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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那看門的和採買的太監,拿了錢就能幫人捎帶東西,這就是人緣兒好的好處了。
等說過一回話,回到住處,看到的就是拄著拐的大人,他現在已經不怎麼出院子了,腿腳上不便利,管事給悄悄找了大夫看過,說是早些年落下的毛病,他們這些做下人的,都是這樣,年輕的時候跪得爽利,便是罰跪,之後用熱水敷敷也能過得去了,好像沒事兒人一樣,老了之後,就難免腿腳不好。
常年能夠感覺到腿腳關節上針扎一樣的疼,說劇烈又不劇烈,偏偏行動上就能感覺到,讓人心煩氣躁,渾身沒勁兒。
「走了?」
大人見到紀墨,問了一聲。
紀墨忙上前來扶他,說:「走了,一早就送走的,肯定沒人瞧見。」
老師傅來的時候是深夜之中,做賊一樣被推著進來,之後就再沒出去,這一次又是一早走的,天都沒亮,周圍幾家都是同樣的權貴人家的下人看房子,沒有主子在頭上,可少有起這麼早的。
「走了就好,這就能放心了。」大人這樣說著,虛持著拐,被紀墨扶著在床上坐下,這床是紀墨改出來的土炕,連著外頭燒水的爐子,時常燒著熱水,多少有些餘溫,坐臥都更舒服一些,連帶著原來在紀墨房中的橘貓,自知道了這地兒,再不跟紀墨湊合,都改成了這裡,老貓年齡也大了,白日晚上,都不怎麼動彈,往炕上一趴,三百六十度換姿勢,偶爾也顯出年輕時候的妖嬈細長來。
大人坐著,就把老貓隨手抱起來,放在腿上,貼著炕的那面已經熱乎乎的了,捂在腿上,又柔又軟,可比什麼暖手寶好多了。
熨帖地讓人忍不住發出舒服的一嘆,略往後仰了仰,紀墨已經移過大枕來墊著,同樣是自己蘇出來的枕頭,穀殼細軟,比旁的都要舒服一些。
「行了,別忙了,快歇著吧。」
見紀墨又扭頭給自己倒熱水,大人這般說著,卻也懶得動,等到水端到床頭柜上放下,看了一眼,眼中已經都是滿意之色。
「這些年,我能教你的都教了你,也不算白當你師父了……沒想到這些也算是個本事了,可惜,若是當年……白看著他們出風頭,唉,總也是我……以前他就總說,我這心思不該軟的時候總是軟,有些事兒過了就不要想,我卻總是想……」
人老了,似乎也格外念舊,憶起往昔來,嘴裡總要念叨念叨,身邊兒有個人就忍不住念,卻又有些前言不搭後語,來回都不解釋的。
紀墨就在一旁聽著,人老的樣子,他見得多了,倒沒旁人那種不耐煩的感覺,沒了令人分心的現代科技,這樣陪著年老的師父坐著,在漸漸明亮起來的光芒下,聽著他用平和的語調講述著曾經自己記憶深刻的事情,便有一種淡淡的溫馨湧起,仿佛回到許多年前那個晴朗的午後,跟媽媽一起坐在陽台上,媽媽在打著毛衣,他則伸直了腿,努力蹬著陽台的欄杆,讓窗外的陽光均勻地灑在身上,暖融融的,像是要催人入睡一般。
「看看別人家的孩子,總是在外面瘋跑瘋玩兒,你就知道賴在家裡,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養了個嬌小姐吶!」
「別睡了啊,白天睡了,晚上你又睡不著了,小孩子,晚上不能看電視看那麼晚的!什麼電視劇,我都沒那麼大的癮頭,就你,還按集看!」
「來,站起來,讓我比量比量,又長高了,瞧瞧這腿,嗯,還要再來一截,有點兒短了,真是見風就長啊,你小時候,那麼點兒,還沒小臂長……」
總是顛倒的句子,重複的往事,在耳邊都漸漸成了配樂,讓紀墨想到了以為已經遺忘的記憶碎片,有些事,以為忘掉的,往往只是沉浸在了記憶深處,偶然露出那麼一道縫隙,只鱗片甲,便讓所有都潰不成軍。
搖搖欲墜的信念,再次得到堅固,要回去的,一定要回去的。
旅途的風景再好,總也不是家鄉。
他愛那庭前的香椿樹,不因它香,不因它美,不因好吃,不過是因為,那所有在香椿樹下的時光記憶,涓涓溫情若水無香,串聯起來的卻是屬於紀墨的源頭,不敢忘,不能忘,不想忘,兜兜轉轉,磕磕絆絆,都想要回到那源頭,讓這一生如圓,完美閉環,如此,方為圓滿。
夜半,被橘貓叫醒的紀墨差點兒嚇了一跳,自橘貓走後,他這裡再沒來過旁的動物,珍寵園的管事管家的本事不錯,所有屬於珍寵園的財產,包括這些動物,連同灰狗,都有自己的地方,方便數計,再不能如這橘貓一樣跳出規矩之外。
許久沒被一爪子拍醒,醒來再見黑夜之中幽綠髮光的一雙眼,真箇鬼一樣嚇人,紀墨差點兒尖叫,回過神來,貓不會無緣無故找自己,是有什麼事兒?想到現在跟橘貓一起入睡的大人,他一驚,忙披了衣裳起來,到了隔壁。
橘貓竟是還快一步,先回到炕上枕邊兒,沒入睡,就那樣立著,燭火點亮,貓眼睜大,看著他的目光,似乎都有些憂傷。
人的生老病死,貓不常見,然而,也不是不知道的。
「師父!」紀墨叫了一聲,沒人應,摸上去,似還溫熱,卻也只是炕上的溫度罷了。
幸得無大病,安然老死床榻,早有所料的事情,紀墨把預備好的衣裳快速給大人換上,等到都弄好了,他才發現曾經在他眼中高大健壯的大人如今已經如一把枯柴,失了所有的水分和重量,竟是能夠被他一下抱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