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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不要說……
「你可知寺中如今有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讀過十本經書?」
法華寺這些年,僧眾是越來越多,也是越來越雜,老和尚記憶猶新的就有一次,是一股敗軍來投,從將軍到小兵,全部都說要皈依我佛,主持收了,不敢不收。
在之後,就一發不可收拾。
亂兵盜匪越來越多,人也越來越雜,這麼些人,官府都來不及辦度牒,寺廟也跟那些大地主一樣弄起了隱戶。
點滴入海再難尋。
水入江河亦入海。
這些隱藏在寺廟之中的和尚有多少是甘心當一輩子吃素的和尚的呢?以前還有不少和尚會考慮還俗的問題,現在,若不是外面的世道實在是活不下去,恐怕會有更多的人還俗。
即便如此,寺廟之中偷偷吃肉的和尚也還有不少,該怎麼辦?
亂象已經存在,總有爆發的時候,這一天,就在此刻了。
「師父常與我說,修行在心,在日常行走坐臥之中,並非全在經書之中,怎麼如今師父又反過來了呢?」
年輕和尚的反問沒有問題,這世道,終究是窮苦人多的,不可能人人識字,尤其是那些半路出家的,更是文化水平低了些,偏又已經成人,也不願意耗費時間學習文字,能夠看懂一本經書的都少,更不要說十本經書了。
老和尚被問得說不出話來,只是再次垂眸,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此後默認一般再不開言。
病虎威猶在,捻須必送命。朝廷容得民亂如癬疥之疾,卻不能容得僧兵造反,容不得天上佛國,必要斬草除根,滅佛之事,轟轟烈烈,以法華寺為首惡,除之勿盡。
轉輪法王,正應讖語。
第580章
嗩吶吹奏的哀樂聲傳八方,飄灑的紙錢開路,一個個白皤,恍似要立起白色叢林,一行行人,舉著幡子走在兩側,大紅的棺材在中間,深沉的紅色下方似有些發暗。
「作孽啊,怎麼就死了呢?」
哀樂聲混合著哭聲,有些私語聲也順風而來。
「可不是麼,八個月了,一屍兩命!」
有人嘀嘀咕咕,不知道是旁觀這一家子的慘狀,還是看那少見的艷紅棺材。
「所以說,是要生邪性的,這才要風光大葬!」
似有一人知道幾分緣由,在這裡賣弄一句,嘖嘖艷羨。
「值了,值了,這要花多少錢啊!」
沿路,很多人在圍觀,隔著一定的距離,遠遠地看,看那風中的塵沙混沌了送葬人的身影,看那一行隊伍漸行漸遠,看那飄灑的紙錢紛紛揚揚,好似一場大雪,只不過那雪花大過銅錢。
有些人避諱,並不靠近,只遠遠地觀望,有些人,卻是頭一次見,稍微站得近了些。
樂聲哭聲不斷,卻有一道聲音刺耳逼人:「我娘沒有死,你們打開棺材,打開,我娘還活著,還有弟弟,都活著!」
一個身穿青衣的小丫頭不知道從哪裡跑了出來,橫插到路途上,試圖捉住每一個從身邊兒走過的人。
「我娘沒有死,沒有死,爹啊,你救救娘,她沒有死!」
十來歲的小丫頭,似還未曾完全褪去童音,尖銳的嗓音震徹一片昏黃,讓那素白的隊伍都不由得放慢了腳步。
「秀娘,秀娘……」
在小丫頭跑來的方向,一個男人跌跌撞撞也跟著過來了,他高呼著妻子的名字,完全不顧及旁人的目光,就要往棺材上撲。
有壯漢攔住了他,一個嬸子模樣的人走出隊伍,苦口婆心地勸說:「文翰,我們都知道你傷心,可逝者已矣,你就不能讓人安心地走嗎?秀娘是生產時候大出血死的,不吉利,就要速速下葬才是,你莫要阻攔,免得誤了時辰,反而害了秀娘……」
她的話,自有一套道理在,男人還在傷痛,神色卻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聽從,他聽說妻子死了就昏過去了,醒過來便是大葬,恍然若夢,哪裡、哪裡就有這麼快了?!
「我娘沒有死,你們就沒看見,她還在流血嗎?死人是不會流血的!」
小丫頭指著棺材下頭,那點滴血珠落在黃土地上,風吹沙走,很快就被掩埋,可,的確是在流著的。
抬棺材的漢子們有些踟躕,腳步都停住了,他們可從不干傷天害理的事情,更不可能助紂為虐,若是人還活著——
「傻丫頭,這不過是血未涼罷了。」
那嬸子說著就要去拉小丫頭,還給隨後跑來的婆子使眼色,連個小丫頭都看不住,算是怎麼回事兒啊?!
就在兩個婆子發狠,要來抓起小丫頭的時候,突然一聲嬰兒的啼哭之聲炸響,是從棺材之中傳出來的。
砰砰砰,棺材裡似乎傳來了敲擊聲,那震動傳到杆子上,抬棺材的漢子們不約而同手軟了一下,直接放下了棺材。
「哎哎哎,棺材是不能落地的,不能……」
嬸子高聲喊,可已經晚了,棺材已經落地了。
落地升官的兆頭出來,好也不好,場面一時僵住了。
「開棺!」
被攔住的男人難得有氣魄地大喊一聲。
「開棺,我娘還有活著!」
小丫頭也來了膽氣,高聲喊著,在嬰兒的啼哭聲中,她也早就淚流滿面。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了,棺材不開也要開了。
血淋淋的嬰兒從棺材之中抱出,他的母親卻沒有辦法走出來了,睜大的雙眼已經渾濁,眼角的淚水未乾,不知死去時候是怎樣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