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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如此……
「去吧,別讓師父久等。」
大師兄杜昆又拍了拍紀墨的肩膀,把他那點兒還沒顯露的思緒給拍散了,當下也不好說自己走神,點點頭應了,帶著人往山上去了。
有排行的師兄走了不少,但杜美名下的弟子卻沒見少人,院子裡還是那許多條壯漢,其實都是記名弟子,杜昆就猶如監工,時時檢查,會把該怎樣放,放多少告訴他們,然後他們賣力攪拌搬運就好,其他的,聰明人也許能夠從這些配比上學到一點兒什麼,卻也是自己的本事,並不會得到特意的教導。
這樣的記名弟子,恐怕連名字都沒在杜美面前走過,都是管事安排的人,相當於分配誰誰誰去某某院子,以後就隸屬某某院子某某釀酒師名下調配的僕役,不過這種僕役只做釀酒相關就是了。
知道這些人的可供驅使,紀墨才明白剛來這個院子的時候為何問話總是得到冷淡答覆,他們不知道是真的,知道不想說心懷嫉妒也是真的,比起年齡小就被送進來的排行弟子預備役,他們這些青年得入的,其實都是被放棄的一批。
平凡人家的出身,不會多認幾個字,也不會多學一點兒知識,僅憑聰明天才的,又有幾個能出頭呢?
大部分都是庸庸碌碌,能夠被他們驅使得好,就算是了不得了,繁重的工作之餘,能夠歡唱痛飲就是極好的了,哪裡還能多追求什麼,沒那麼崇高的理想,更沒有那麼高遠的目標。
環境使然。
第152章
時下制曲也是要分時節的,什麼樣的時候制什麼樣的曲,唯獨冰釀有所不同,因它就是通過最初的酒母演變釀造的,紀墨懷疑,裡面可能是有什麼菌種,通過人工的方式保存了下來,還是那種在低溫狀態活躍的菌種,所以才能在極端環境下釀造出口感特別的冰釀。
因為酒母少,後來再釀的酒又不是所有都能充當酒母,所以冰釀的數量就更少了,並不是完全困於冰窖環境特殊的原因。
這些年,杜昆帶著人釀造過幾次,然而量少,他們還算是有幸能夠嘗到一口兩口的,紀墨卻是從來沒嘗過,杜美一向支持他多品嘗一些酒液味道,但在冰釀上,因為是他所排斥的,所以也沒讓紀墨嘗過。
釀造方法上卻沒有藏私,杜昆那裡,紀墨也是每次跟前跟後聽指點的,知道怎麼釀造,但具體的味道什麼的,還要看實踐一次的結果是怎樣的。
冰窖之內的存冰每年都會有些不同,有的時候多些,有的時候少些,釀造冰釀的時候,也會重新測量跟冰的距離,選擇合適的區間放置酒罈。
紀墨從制曲的第一步開始,至七月份,方才得到了一小壇冰釀,冰釀並不需要蒸餾,而是靜置沉澱後,通過虹吸法吸取中間一層的酒液,這一層便是冰釀了,上層浮酸,底層糟,唯有中間這層才是真正的透骨清涼的冰釀。
那種口感,喝過一口就很難忘懷了。
可以想見,炎炎夏日,有這樣的酒液,可能就跟那透心涼的飲料一樣讓人痴迷,也唯有那樣熾熱的天氣,喝這樣的酒才不會傷身,能夠把積存在體內的酒氣、一口吞下的冷意都蒸發出來。
杜美喝到這一口的時候,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們有諸多不可取之處,唯獨一點,對酒有痴,什麼都想釀到酒中,釀酒師,也就要這一股子痴意,肯用心,肯鑽研,就都是好的了。」
聽到杜美說這樣的話,紀墨不知道為何想到了董超,這話大概是對他說的,正想著,杜美的目光落到了紀墨身上,渾濁的眼中似乎已經有些不辨方向,對他說:「你最好的就是肯用心,卻也太用心了……」
一聲嘆息做結,讓紀墨滿頭霧水,這是什麼意思?用心竟還不好嗎?
杜美卻沒有再對他多做解釋,而是轉向了扶著他坐起來,成為他依靠的杜昆,抬手說:「給我換衣裳。」
室內一時悲意瀰漫,他們都知道杜美說的「衣裳」是什麼,那是人生的最後一套衣裳,齊齊整整,早就備好了,紀墨親手去櫃中取出來,整整齊齊的一套,從頭到腳,頭上扎著一塊兒小三角巾,髮髻鬆散,杜美的頭髮已經掉了很多,再少就要露頭皮了。
衣裳都是方便穿的那種,更像是大褂,完全不貼身,愈發顯得他身材幹瘦,如失去了所有水分的樹幹,正等著哪一天的天火降臨,化作最後的光明象徵。
腳上的那雙鞋也是新的,似乎有幾分大,套在腳上,黑得發亮,杜美臉上的表情凝固在一個笑容上,釋然又或者放下?
到了這最後的一刻,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是否在思念遠方的親人,他的家人,還有幾個,如今又長成了幾個?
是火葬。
火燒起來的時候澆了不少的酒水,里里外外都瀰漫著一股酒香,隨著火焰燃盡,杜昆領著剩下的師兄弟,包括三個有排行的小師弟,跟著一起用手捧起那些灰,一把一把地裝入壇中,那是一個模樣灰白的罈子,狀似酒罈,把殘餘的骨殖連灰都裝入之後,杜昆如封酒罈一樣把罈子密封起來,又包上了一層層的黍穰,扎得嚴嚴實實的。
他的包袱早就準備妥當了,背上包袱,抱著罈子,就往山谷之外走,那是另一條出山谷的路,日常的酒罈運送大多都是走這條路,兩側有著深深的車轍印子,據說是直接通向堡塢的,然後再從那裡跟隊伍匯合,一同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