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在我自閉到休息日最後一天晚上的時候,媽媽費了半天勁把我從被子枕頭的小山里挖出來,那個時候我已經快把自己的手指甲啃禿了。
她輕聲細語地問我怎麼了。我低頭看著床單憋了足足五分鐘,然後在對上她眼睛的一瞬間立馬丟盔棄甲,我把下嘴唇咬得死緊,一邊擠出比蚊子還小的聲音。
我說:「我想回神奈川。」
一陣意料之中的沉默後,令我震驚的是她居然點了點頭,然後摸摸我的臉說,那就回神奈川。
那一刻我被突如其來的悔意衝擊得鼻子一酸,老實講這本就是個任性到連我都不覺得應該被准許的要求,但我又仗著這份被縱容的任性放任自流地去碰所謂的運氣,就算我對結果心知肚明。
就是因為我擁有著在他們看來並不完整的人生,滿足我的要求就是他們補償我的唯一方式,即使根本上來講在這件事上他們其實一點錯都沒有。
然後第二天晚上我正坐在地上擦我濕噠噠的頭髮的時候,佑樹門都沒敲一下就直接闖了進來。
我也沒有看他一眼,繼續用力擦我的頭髮,直到他抓住我的胳膊迫使我停下動作。
「為什麼要回去?」
他整個人的表情都詮釋著心煩意亂,然而這也是我猜到的反應,或者說從昨天起我一直在等他來找我生氣也說不定。
我把表情藏在頭髮的陰影里,然後佑樹鬆開了手,蹲在我面前嘆了口氣,我八百年沒聽過他用這種分貝的氣音跟我說話。
他說你就這麼討厭我嗎?
我還是沉默,他拿起毛巾扔到我頭上,然後被我的樣子嚇了一跳。
「你哭什麼?」
他總不會以為我想在他面前哭,沒有什麼比這更丟人的事了,我寧願我在媽媽面前大哭一場也不願在這傢伙面前掉一滴眼淚,可我的淚腺偏偏就不願意順我心意。我努力在不斷湧出的酸楚中沖他翻白眼,很顯然無濟於事,他被我這要哭暈過去的陣勢嚇呆在那裡,然後手足無措地用毛巾給我擦眼淚。
我更想哭了,他還不如繼續罵我,你哭什麼?你憑什麼哭,有什麼資格哭?任性的明明是你這傢伙還在這裡裝什麼可憐?
他的確有把我大罵一頓的資格,因為我知道他一定不會離開冰帝陪我去立海大念書,但爸爸媽媽不可能放心我一個人回神奈川上學,結果就是他永遠是被放棄的那一個。六年前我一度以為是他放棄了我,但事實上並不是這樣,隨著年紀增長我越來越明白這一點,但我還是做出了這樣的選擇,不管六年前還是六年後,自私的一直都是我。
佑樹還在給我擦眼淚,下手又重又凌亂,眼看著我的眼淚決堤似的瘋淌,最終他又嘆了口氣,用力把我的腦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不會陪你回去的。」他輕輕拍了拍我的背:「你可不要後悔啊,愛哭鬼。」
那天的結局是直到眼淚流干我也沒憋出半個字來,佑樹怕我感冒還伺候著眼睛腫成核桃的我吹乾了頭髮,然後帶著一身我蹭上的眼淚鼻涕抓著頭髮離開了我的房間。
哈,總之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都糟糕透了。
*
之後的時間流動在我的世界裡變得緩慢起來,我被頒發了小學校的畢業證書,跟有紀混在一起度過了大半個春假,然後等到回神奈川的準備萬全,我又站在了即將啟動載我去向遠方的車子前。
這天飄起了細碎的雨絲,有紀和日吉都來給我送行,令我受寵若驚的是鳳居然也來了,佑樹站的離我遠遠的,兩手插兜一言不發。日吉難得話多了一些,讓我注意身體,有空來東京找他玩。
有紀抱了抱我,我覺得她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滿了悲傷,但裡面除了臨別的不舍還存在著其他東西。她說:「真央,回去了那邊要開心啊。」
我用力地回抱她,然後認真地點了點頭。
我看向佑樹,他嘖了一聲不情不願地走過來,抬起手好像要揉亂我的頭髮,但最終又放下了。我低頭撐開一把傘,用力塞進他手裡。
然後我拉開車門坐進去,隔著沾滿水汽的車窗跟有紀他們揮了揮手,爸爸在我眼眶變得酸痛之前啟動了車。
於是我又回到了充滿我幼時記憶的神奈川,老房子的布局還是那樣熟悉,我摸了摸院子裡的那棵樹,上面還有我和佑樹量身高時刻下的痕跡,但我現在已經遠遠高出那道刻痕了。
我搬回了那個有著臨街窗戶的房間,我在床上呆坐了一會兒,任由舊時光的氣息將自己包圍。被媽媽熨燙平整的嶄新的立海大制服就掛在我面前的牆上,預示著再過不了幾天,我就將成為一名中學生,踏入這所歷史悠久校風嚴謹的學校的校門。
我打開手機,給一個名為『登頂之路不會迷路的AKA』的地址發了一封郵件。
『肉山大MAO:我回神奈川了。』
過了幾分鐘便有了回復。
『登頂之路不會迷路的AKA:哇哇哇真的難以置信!你竟然要跟我上同一所中學了!那我們不是可以在學校裡面基了?說不定還能被分到一個班呢!』
『肉山大MAO:但願吧,哈哈。』
提示郵件發送成功後我便把手機扔到一邊。AKA是我在遊戲裡認識的網友,大概也算是我抱到的大腿,因為我玩遊戲的水準最初完全爛到令人髮指,而佑樹那傢伙又沒什麼耐心,見識了幾回我一己之力拖死全隊的死亡技術後就不樂意帶我在他的戰績上抹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