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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濕衣服吹海風的結果就是那天回家後我毫不意外地感冒發燒,吃完藥以後被媽媽關在我的房間裡勒令我好好休息,不退燒絕對不許出門。
我昏昏沉沉地一覺睡到第二天午後,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好像沒有那麼燙了才從床上坐起來。然後我又想起了昨天遇到的那個男孩,最糟糕的是因為來去匆忙,我居然忘了問他的名字。
我因為自己的不爭氣頹喪地捶了捶床墊,起身去拿桌上媽媽給我準備好的藥。心不在焉地咽下我習以為常的苦澀,舉起水杯時突然看到窗外的街道上有熟悉的人影走過。
我立刻衝到窗邊探出身子去瞧,真的是他!我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然後看著那抹身影消失在街道盡頭的拐角。
我頓時睡意全無,然後做出了一個格外大膽的決定。我穿上外套和鞋子,從窗戶爬了出去,沿著院子的邊緣悄悄溜到了街上。
也沒來得及去想被發現的後果是什麼,我著了魔一樣順著他走過的路線一步步跟上,然後我發現自己站在了南湘南小學校的門口。
暑假還沒結束,校門口冷冷清清,我察覺到值班室里的安保大叔已經開始奇怪地打量我,只好快步走到一邊的展板面前假裝欣賞上面的畫。
主題是夏日祭典,展出的畫水平都很不錯,我看著看著居然沉迷了進去,然後我的視線久久停留在了一幅畫上,寂靜的海面與鬆軟的沙灘平分秋色,漆黑的夜空中分散著並非那般華麗的各色煙花,與我記憶中的場景分毫不差地重疊起來。
我看到了右下角標著作者的名字。
——『幸村精市』
事實上我認識的漢字還遠沒有那麼多,於是我站在那裡看了很久,直到把這四個字的樣子深深地刻進腦海里,然後在安保大叔過來問我話之前飛速離開。
我又按照原路悄無聲息地潛進了我的房間,幸運的是並未被媽媽察覺。我脫掉外套,藏起髒兮兮的鞋子,把那四個字工工整整地寫在了筆記本上,然後心滿意足地鑽進了被窩。
這次一覺醒來已經是夕陽西下,我聽見媽媽叫我下樓吃飯的聲音。燒已經完全退了,我頓時感到飢腸轆轆,於是馬上跑下樓去。
今晚的飯桌上爸爸也在,我強忍住一吐為快的衝動,直到吃完飯放下筷子我才試探著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爸爸也許早就從我時不時飄來的視線中察覺到了不對,不過聽到我開口還是小小地吃了一驚。
「真央想學畫畫嗎?」
我點點頭。一邊的媽媽也插進一句:「你以前不是最討厭參加這種興趣班了嗎?」
這是實話,佑樹剛離開的時候我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有有紀在我也完全沒有想要認識新朋友的欲望,自然不會想去報名什麼興趣班了。
「沒關係,只要你想去,爸爸當然支持。我記得南湘南小學校的附屬美術班就很不錯,離我們家也近,聽說也招收學齡前的孩子。真央覺得怎麼樣?」
在我表示贊成後爸爸一錘定音,媽媽也很感動似的摸了摸我的頭,鼓勵我多多交朋友,我想雖然她沒有表示過,我不同於其他孩子的陰沉性格應該沒少讓她擔心。
一切都那麼順理成章,順利得超乎我的想像。我看著他們高興的樣子還是在心裡感到些許愧疚,畢竟在這令人欣喜的轉變背後,隱藏著我羞於啟齒的私心。
晚上洗漱完畢,我坐在床上撥通了舅舅家的電話,告訴佑樹我參加了南湘南小學校的美術班。
「欸——看不出來你還喜歡畫畫啊。」佑樹拖著長音很驚奇的樣子,然後又突然笑起來:「畫不好可不要哭鼻子哦!」
我強忍住想直接掛掉電話的衝動,又跟他說了媽媽帶我去夏日祭的事,然後我又想到了夜空中的煙花和海邊沙灘,我猶豫了一下。
「我遇到了——」
我突然打住話頭,我該怎麼跟佑樹說?說我在海邊遇到了一個笑起來巨好看的男孩子?我想像不出佑樹聽完以後除了罵我花痴加嫌棄嘲笑以外還能有什麼別的反應。
算了吧,與其告訴他我還不如去跟有紀講。
「什麼?」
「...沒什麼。」
佑樹又開始憤憤地指責我說話說一半,我抓緊應付了他兩句掛掉了電話。
我覺得我會給佑樹打電話是因為我想跟人分享這份喜悅,但事實上我無法跟任何一個人描述出這種微妙的心情,恐怕有紀也不行。
我只能讓這顆種子深深地埋在我心裡的泥土裡,幸村精市的出現成為了只屬於我一個人的小小的快樂。
第3章 藍墨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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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以後我開始背著畫板往返於家和南湘南小學校之間,幸村是一年級的學生,每天上完課才會來學畫畫,跟他一個畫室的學生都穿著南湘南小學的校服,而我的畫室在他的斜對面,這邊都是更小一些的孩子。
我每次都很積極地第一個來畫室搶著坐到窗邊的位置,從這裡可以看到幸村上課的樣子。他落筆前總會很認真地思考一陣,老師經過他的時候會彎下身子給他提些建議。我也終於聽到了他名字的讀音。
——「Yukimura Seiichi」
念起來是微笑的樣子。
我也只敢在心裡偷偷念,因為我沒有上去搭話的勇氣。小孩子的敏感總是來得莫名其妙,更何況是人際交往能力為負的我,也許是因為擔心他已經不記得那天一起看煙花的人是我,也許只是因為我被顏料弄髒的衣服跟他的整潔比起來使人自慚形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