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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偏過頭認真地凝視著我:「真央,我選擇接受手術的時候,從你的身上獲得了很大的力量。」
「所以同樣的,現在我也想成為你的支撐。」他說:「你所猶豫的事情...可以讓我聽聽看嗎?」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在得知這件事的同時就依靠幸村來做出決定,但所我面臨的選項實在過於特殊了,這讓我周圍人的一舉一動都成為無法言說的隱痛。
『別忘了我,聽見了嗎?愛哭鬼。』
『就算是為了我...要加油呀,真央。』
『出院後的第一場比賽,我想讓你親眼看到。』
這些天我不斷地想起第一次見到Eva時她對我說的話。
『...你們之間存在著某種共生的力量,但也是對方痛苦的源頭。』
『——到那時,你必須要做出選擇。』
我現在才明白過來,那個人,指的就是幸村。
看來,到了必須要做出選擇的時候了。
我沉默了一陣才開口說道:「...手術的成功率不高。而且,醫生說,會有選擇性失憶的風險。」
「這意味著手術結束後,我忘掉的可能只是一件小事,也可能是出生以來和我打過照面的所有人。」
幸村握住我的手慢慢收緊了。
「...真央,接受手術吧。」
「就算我會把學長忘得一乾二淨?」
「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比你活在這個世界上更重要。」
「但是啊,學長。」我的眼眶開始酸澀起來:「對我來說,正因為遇見了你,遇見了大家,這些重要的回憶堆疊起來,才有了現在的我。」
「如果我把迄今為止的一切都當作不復存在,從手術台上醒來的我還能被稱作是我嗎?」
「如果我們的距離重新變得像隔著一條銀河那樣遙遠,你還會覺得那個我是我嗎?」
我有些忍不住眼淚,於是咬著唇低下頭。
幸村頓了頓,把手放在我的背上輕輕安撫著。
「真央。」他輕輕地喚我:「我希望你做出這樣的選擇,是因為我沒有辦法和死神做交易。」
「...但只要你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哪怕你已經忘了我——」
他平靜而堅定地在我耳邊說道:
「我永遠都不會放棄,直到讓這一刻的你重新回到我身邊。」
幸村精市從來不對我說謊。
我像個聽到童話故事的小女孩一樣含著眼淚抬起頭:「真的?」
「我答應你。」幸村拉起我的手:「來,我們來拉勾約定吧。」
怔怔地跟著他做完手勢,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我們幼稚得有些滑稽,一下子破涕為笑:
「學長,我可不是小孩子啊。」
「只有小孩子才動不動就哭鼻子。」
幸村扯了兩張紙巾幫我把臉上的淚痕擦乾淨,他的眼神很專注,就像在對待什麼珍貴的寶物一樣慎重又仔細。
做完這些後他揉了揉我的腦袋:「沒關係,在我面前,你可以當一輩子小孩子。」
一輩子聽起來是個足夠漫長的詞語,但從幸村的口中說出來的那一刻,我又覺得一輩子短的嚇人,好像會隨時從指縫裡溜走似的。
我抓緊幸村的衣角,悶聲回答道:
「我會接受手術的...因為這是跟學長的約定。」
幸村欣慰地摸了摸我的後頸。方才流出的眼淚讓我有些疲憊,我在圍繞著我的熟悉氣味中昏昏欲睡時,幸村突然說道:
「做完手術那天,真央的哥哥單獨來找我了呢。」
「佑樹?」我一個激靈睜開眼睛:「他沒有跟你說什麼亂七八糟的話吧?」
「那倒是沒有...」幸村有些好笑地看了看我。
「『能讓真央那個遲鈍的笨蛋對你死心塌地,還真是個幸運的傢伙啊。』——他是這麼說的。」
我陷入默然,有點尷尬地抽了抽嘴角:「真搞不清這是在誇我還是在貶低我啊...」
「嘛,至少我覺得,後半句話並沒有說錯。」幸村彎起眼睛。
「真央,你有個很不錯的哥哥啊。」他說。
*
一切都嚴絲合縫地緊貼命運的軌跡運行著。
我的手術被安排在全國大賽的決賽那天,成功率是和幸村分毫不差的50%。
幸村穿著立海大的隊服陪我等在病房,我有些遺憾地看向他:
「可惜,不能在現場觀賞到你的比賽了呢。」
「沒關係,你保持好狀態迎接手術,我在賽場上才能安心。」他笑著說。
護士小姐在這時敲了敲門,提醒我已經到了準備麻醉的時間了。
「你快走吧,比賽馬上就要開始了。」我催促他。
「如果不是要去教練席,我本可以再陪你呆一會兒的。」幸村皺了皺眉。
「打了麻醉就失去意識了,還有什麼好陪的。」我笑了下:「網球部的大家可是都在等你呢。」
我被攙扶到手術台上躺好,進行麻醉前我從心底湧上一股平靜的酸楚。我知道幸村還沒走,我不敢再跟他說話,於是飛快地合上眼皮。
眼前變為一片黑暗後有一點溫熱的柔軟覆上來,就像羽毛落在絲絨上似的——幸村溫柔地吻了一下我的眼睛。
熟悉的氣息從身旁消失,而我自始至終都沒有再睜開眼睛。
我不想再去看那個人的背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