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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濯。
臉頰剛剛被熱淚滾過的地方,經風一吹。涼涼的。
那點酒熱早散透了,她穿得單薄,手指也是涼的,在屏幕上一划,如湊近火光取暖一般,把手機放在耳邊,溫溫軟軟地「餵」了一聲。
又不夠,還是要喊他。
「程濯。」
心臟像被捏了一下,她垂下眼,望著眼前的盈綠地燈。
「孟聽枝。」
熟悉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來。
除了這三個字,他不再說話。
孟聽枝隱隱聽到那邊有紙頁翻動的窸窣聲。
「你在哪兒啊?在公司嗎?我可不可以……」
克制的聲線,忽的打斷她,他音質沉沉:「孟聽枝,你騙人。」
孟聽枝沒反應過來。
「什麼?」
那聲音鑽進她的迷茫里,撥雲見霧般地找到開端。
「你騙人,你根本就沒有祝我前程似錦,一句都沒有,你說你想見我……孟聽枝,你還想見我嗎?」
第73章 我等你 在你的海域沉船
從墓園回來後, 程濯接了電話,去老宅吃飯,飯桌上老爺子提及他們父子, 破天荒地講到了舒晚鏡。
話落那刻, 給程濯盛飯的老保姆, 遞上碗, 暗暗覷了一眼程濯的神情,並無任何變化, 只是靜默地聽著。
多少年,這一大家子人都拿舒晚鏡三個字當忌諱,其實都心知肚明, 細究起來是程家理虧,不提,便就是無錯。
甚至在舒晚鏡離世後,程濯想回那棟別墅也不許,要叫那三個字徹底抹去。
此時,老爺子忽然嘆一句:「你媽媽當年也不容易,感情的事強求不來, 總歸是對不住她。」
四周的傭人神色都下意識變了變。
程濯筷尖停了一下,下意識想說一句「都過去了」,但他忍住,這種時間一過就不再分對錯潦草翻篇的話, 太世故冰冷, 也太不負責任。
他不想說。
「年紀大了還是少感慨吧。」
半晌後,程濯說起別的:「我那烏龜兩隻交給您,您給養成十六隻了,動物世界也沒這麼繁衍的吧。」
老爺子一聽, 給他逗笑了,「那都是別人送的,養在一塊熱鬧。」
老保姆端著最後一道湯來,在旁笑著應和道:「可不是熱鬧,上回小格過來看見了還說這也太多了,還說要領老爺子去夾蘿巷口支個攤兒賣烏龜呢。」
老爺子退休這麼多年,已經很少出席社交場合,公司的事他不過問,但實際權柄還在手裡。
一大家子明面上的和和睦睦都靠這個撐著。
雖然對外已經稱抱恙多年,但下午四點後不見外客的規矩都攔不住推拒不得的人情往來將老宅的門檻踏破。
但凡叫人曉得老爺子新增了半點喜好,從來都是不缺殷勤逢迎的。
人老了就少了銳意,看淡是非就少了那些與人周旋的耐心,事情都是應付著做,唯獨那些機靈小輩來看望他,插科打諢說賴皮話,他嘴裡罵著,心裡都是開心的。
程濯說:「那不正好,掛您的金字招牌,徐格負責來往吆喝,不愁賣。」
老爺子說:「你呢,你倒是也做點事。」
程濯想了想說:「我把我那隻玉樹臨風接走,非賣品。」
氣氛融洽,一頓飯才算圓滿吃完。
之後程濯的大伯回來,跟老爺子在書房聊了半個小時,程濯在茶廳喝茶,等老爺子再過來,手裡拿著一把鑰匙。
程濯很眼熟。
高二開學,十四中組織秋遊爬山,他意外受傷,又連著發了兩天的燒。
他從沒病得這樣來勢洶洶,家裡幾個女人一扯閒嘴,這把鑰匙就被沒收了,不許他再回舒晚鏡住過的地方。
小物件磕在桌面上,輕聲咚響。
老爺子蒼老的手指按在鑰匙上,緩緩推到程濯眼前。
「後來我也想,要是那時候不那麼強硬,你高三那會兒興許也不會和你爸鬧成那樣,你做事總不愛跟人商量,何必呢,她什麼身份你什麼身份?平白髒了自己的手。」
程濯握著那鑰匙,沒說話。
他本該因為一個老物件記憶翻湧的,但是沒有,他很平靜地在腦海回顧,甚至想不起來很多細節。
他好像一整個高中的記憶,都是混沌虛浮的。
從老宅出來,車子徑直往梧桐里開,堵在晚間車流里時,他又瞥了一眼扶手箱上的鑰匙。
下了高架,鬼使神差地掉頭轉彎,將車開到鉑悅天城來。
這是舒晚鏡和程靖遠的婚房,程靖遠極少回來,程濯小時候待在這兒的時間還不如在老宅多,他和舒晚鏡之間也少有溫情。
從他有記憶開始,他的母親就是一個冰冷脆弱,渾身是刺的女人。
這邊的傭人是老宅那邊支過來的,半點不對勁就往老宅打電話,他模糊的記憶里,有無數個舒晚鏡和程靖遠大吵的場景,都是極深的夜。
燈火那麼亮,一抬頭,天黑得像兜頭壓下來的濃墨,避無可避。
他面無表情地被老保姆和管家接走,他沒有害怕,只是很木然地隨這些人挪動,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安穩下來。
程靖遠也會走,他幾乎不在這裡留宿。
那是舒晚鏡一個人的地方。
但從小到大,但凡需要填寫家庭住址,他看著家庭兩個字,最後都會寫鉑悅天城的地址,總想著舒晚鏡說過,她只有他了,如果他也不認這個家,那她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