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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佛祖眼皮子底下天生地養的野菜,那都是開過光的好東西,做餡料包出的餃子那都不是一般尋常餃子。
孟聽枝要是敢蹦出一句難吃,阮美雲立馬呸呸呸地說不許對佛祖大不敬。
那種時刻的阮美雲女士不是大嗓門的市井婦人,手裡盛餃子的碗仿佛成了玉淨瓶,筷子朝孟聽枝嘴裡一塞, 她就是講究佛法無邊的觀音娘娘。
孟聽枝年紀稍微大一點,就再也不肯跟她參加一年兩次、雷打不動的拜佛活動。
立冬生日過後,畫展的籌備工作也暫時停下,孟聽枝終於得了幾天閒。
阮美雲約上幾個阿姨, 也把她一同帶到了壽塔寺來。
上一回來, 還是前年初夏。
她那時候還在讀大三,翹了陳教授劃重點的理論課,單刀赴會地過來,扭傷了腳。
那天沒有拜佛, 佛賜了她一場艷遇,後續所有的機緣都從這一天開始。
今天壽塔寺的遊客格外多,孟聽枝在蒲團上拜了三拜後,添過香火,從蓮花經幡下走出來。
圍巾一端掉落下來,她圍回脖頸上,看著眼前的盛景。
香客如織,寶鼎香灰在冬日裡一一彌散。
天灰得很虔誠。
她將掌心湊到鼻子下面聞,陳朽又清冽的檀香,是紅塵印記。
越聲色犬馬,越逢場作戲,越清心寡欲,越能直面人心。
當個凡夫俗子,有所求有所欲。
山上信號不怎麼好,接到方姐電話,聽筒里先是呲呲了兩聲,孟聽枝往僻靜的月洞門處走,捂著另一隻耳朵問:「什麼?什麼燈?」
方姐提高的聲音傳來。
「我說,巷子裡路燈,今天換成新的了,唉,這破爛地兒,我當上面不管是這幾年要拆呢,忽然就換新路燈了,還挺好看的,你回來就能瞧見了。」
孟聽枝晚上過去,方姐拉著她聊天,納悶這巷子這麼長,裡頭好歹還有個什麼名人故居呢,怎麼燈就安裝我們這一截?
孟聽枝回了畫室給程濯發消息才知道,這燈是他叫人來安的。
天氣預報說要下雪,那燈暗,他擔心她晚上回去不好走路。
孟聽枝晃著腳丫,摟著懷裡的毛絨玩偶,藏不住的開心,「那你什麼時候回來呀?我今天跟我媽去壽塔寺,給你求了一個平安符。」
「大概要到下雪那天。」
蘇城今年的雪,不僅下得早,還下得特別厚。
連下三天,終於雪日晴光,整個老城區覆著皚皚白衣,銀裝素裹,陽光從高大古老的秀山亭上折射下來,襯得行人熙攘的長街格外熱鬧祥和。
孟聽枝昨晚熬夜看曾珥發來的新方案,睡得又遲又沉,窗簾外天色隱隱發亮的時候,她懶懶翻了個身,頭朝下,又鑽進溫暖的被子。
她夢見了高中的程濯,在十四中的露天籃球場。
他進場後脫了外套,裡頭白T外穿著那件14號的紅黑球衣,他把外套丟到她懷裡,倒著走,少年意氣惹眼至極,仿佛所有光都落在他肩上。
他對她說:「孟聽枝,記得給我加油!」
她抱著他的衣服,清冷皂香叫人神思迷惘,她覺得不真實,低聲說:「可是——」
你不會聽到。
他望著她,揚起唇角,搶白說:「我會聽到!」
夢裡一切都太美好了。
模模糊糊聽到手機震動了幾下,但她不肯醒來,夢境裡她將臉貼在他外套上,躲在被子裡延續夢境。
最後週遊的奪命連環call,叫她不得不睜眼,童衛在年底又攢了局,週遊提前吐槽。
[童衛這次要再敢約我前男友,我就跟他絕交!老娘把他的局搞成要債現場!]
[誰都別想好過!]
[枝枝,你帶程公子一起嘛?]
孟聽枝揉揉眼,從被窩裡坐起來,程濯不在,那堆毛絨玩偶和羽毛抱枕又繼續回到床上陪著她睡覺。
她舒舒服服靠著。
正要說程濯不一定有空。
忽然看見半個小時前程濯給她發了消息,是一張畫室門口積雪的圖片。
程濯:[還沒醒嗎?]
真沒醒,那會兒還在夢他呢。
孟聽枝掀開被子,下床趿起拖鞋,外套披在毛絨睡衣外頭,打開陽台的門。
冷風一下躥進來,但她剛從被窩裡爬起來,也不覺得冷,趴到陽台上,朝小院門口看去。
遍地厚雪,她的門口多了一個初具形狀的雪人,一大一小兩個男人正堆得起勁,方舟就是個小話癆,一見到程濯就有問不完的問題。
方舟往雪人腦袋上戳上一截胡蘿蔔,拍拍手,大功告成。
估計是她開陽台門的動靜,底下的兩個人,在站雪人左右,都朝她的位置看來。
程濯微笑。
方舟帶著絨絨的瓜皮帽子手舞足蹈,兩手比著喇叭,大喊著,嘴邊白氣直冒。
「枝枝姐姐,我和哥哥給你堆的雪人!快下來看!」
孟聽枝關上門,沒再換衣服耽擱,一邊下樓,一邊把胳膊塞進大衣袖口裡,她打開畫室的門,程濯已經走進小院。
她踩著「咯吱咯吱」響的積雪跑過去,撲到他懷裡。
程濯一手扶腰,一手輕按在她腦後,被她撞得朝後退了半步,卻穩穩護住她。
雪天裡,他聲線溫柔乾淨。
「慢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