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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起靈在前面走得很慢,比進來時速度還放慢了幾拍。吳邪跟了一會兒,察覺到對方在顧慮自己,於是拿燈照著他的背影,主動開口:「我猜到你也有原因,但沒想到最後會是你主動跨出一步。」
張起靈側頭,用眼角餘光看向吳邪。他的神色緩和了很多,問:「什麼時候看出來的?」
吳邪攤手:「挺早的。你本身做得也不徹底,這馬一開始就掉了。只不過後來的情況很複雜,出於我自己的一些考慮和猜想,這種不存在的面具,也沒有必要去揭開。」
他用「沒必要」掩蓋了一些東西,又說:「你繼續戴著,我們馬上要回到村里了。不要節外生枝。」
同時他回憶了一陣,補充道:「在此之前,我的猜想非常不切實際,有很多次我覺得是自己認錯人了,因為我印象里的那個人在很多方面不可能像你這樣,至少我覺得他不會知道我放水杯的習慣。」
「但我也知道,我沒有認錯。」
說著,他突然伸手,摸上張起靈的後脖頸。吳邪的手指很輕地穿過他的頭髮,張起靈沒有任何反應,依舊淡淡地看著他。
吳邪笑了一下:「因為你不防我。」
「覺得是錯覺,同樣因為你不防我。」
張起靈感受著吳邪手指的溫度,明白了他的意思。頭部,心臟,包括脖頸,對於張家人來說,都是足以致命的位置。雖然之前他默許胖子吳邪勾肩膀,但一旦有人突然觸碰自己的命門,他還是會條件反射地迸發出殺氣。
這種習慣一直持續到從青銅門出來後的前段日子。最開始,哪怕是吳邪在深夜無意識拂過他的後腦勺,他也會條件反射地僵住幾秒。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習慣了日常的生活,讀懂了枕邊人的眼神,出現了對於張家人來說理應不存在的小動作,同樣也適應了吳邪觸摸自己的行為。
吳邪在兩人坦白之後,變得很喜歡肢體上的接觸,他發現自己同樣也想要觸碰對方。
這種行為是漫長的獨行時間裡所沒有的,但其所帶來的溫度足夠打消一切因陌生而產生的猶豫,如同上癮一般,使得他無法再離開這個人。
那些因為生存而產生的條件反射,最終變成最為親昵的無防備。他會在吳邪用手勾住自己脖子時,主動扣住對方的頭,將自己傾向他,消除掉最後一分的距離。
這種習慣也延續到了現在。從前他並不是不想觸碰這種溫度,只不過當時複雜的命數和混亂的記憶,使得他最終還是決定站在一個可以注視到對方的位置,被命輪推著往前。
張起靈很快想明白,嘆了一口氣,說:「以前的我是這樣的嗎。」
吳邪聽到這裡,動作稍微停滯了一會。半晌,他收回手,將燈往下挪了挪,淡淡地說:
「大概吧。不過我也很久沒見過你了。」
聞言,張起靈的神色變得有些複雜,但吳邪此時直接結束了這個話題,他將自己的臉隱沒到暗色里,示意張起靈繼續往前走。
接下來的時間裡,兩人在沉默中一路往上,最終掀開一塊活板,從漫長的黑暗中爬了出去。
外面是一間碉房,他們在地底下待了一整晚,眼下剛好破曉。窗外下著雨,不斷有雨滴砸到玻璃上,屋內光線昏暗,迴蕩著一陣沉悶的雨聲。
吳邪環視屋內,發現這裡竟是村長居住的地方。只不過此時房間裡沒人,床底打開著,下面的棺材也是空的。
他已經知道了如果長時間停留在夢村,會面臨被同化的風險,現在也無心多看,簡單扼要地下達了一個指令:「分頭行動,我去找馬,你回去拿我們的裝備和食水。二十分鐘後北邊平原會合。」
「住得夠久了,現在演一場不告而別正是時候。」
吳邪說著走到門口,環視一周村落。此時外面非常安靜,在模糊的雨幕中,看不到一個人。
吳邪的語氣很果斷,現在的確是抓緊時間離開的最好時機。張起靈猶豫幾秒,最後說了句「小心」,隨後翻身從棧道跳下,無聲且迅速地消失在了雨幕里。
吳邪見他離開,轉身準備前往另一邊,但就在他的腳準備踏進雨幕時,背後卻突然傳來一陣聲音。
這聲音本該非常熟悉,但在這裡住了許久,如今聽到耳里卻有些陌生。吳邪面無表情地轉過頭,看向昏暗的屋內,靠牆的桌子上放著一個東西,聲音正從那裡發出。
那是一台電話。
此時那電話正在持續不停地響著,混在沉悶的雨聲中,愈發顯得刺耳。吳邪停住腳步,他看了一陣,轉身走回屋裡來到桌子前。電話款式非常老舊,是上個世紀家庭使用的座機,他低頭看著,想起張起靈和那達的話。
只有村長家裡有電話。這也是整個村子和外界的唯一連接點。
電話聲還在繼續響,站到屋中,那種響亮而尖利的鈴聲更加明顯地在耳膜周邊迴蕩,異常聒噪,仿佛一聲一聲響在人的腦子裡。吳邪冷眼看著,隨後抬手接起了電話。
在他接起電話的一瞬間,聲音戛然而止。周圍陷入一片死寂,只餘下窗戶外面朦朧的雨聲。
半晌,吳邪耳邊傳來一個聲音。那聲音他聽過好幾次,溫和,語調沉緩,如同一個熟知的和藹長輩。
對方說:「客人,急著走?」
吳邪面無表情地聽著,並未回答,緊接著伸手掛斷了電話。